编者按：2024年1月5日，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正式对外发布《动荡与变革：复旦国际战略报告2023》。本次推送的是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副主任宋国友教授撰写的专题文章。

2023年是世界各主要经济体均走出疫情的第一年。在摆脱疫情冲击后，世界经济朝向正常化迈出重要一步。从2023年的表现看，世界经济表现出了强大的韧性，能够维持稳定发展态势，但面临挑战仍然较多，复苏乏力，未能真正恢复至疫情前水平。

一、2023年世界经济表现特征

低增长。2023年世界经济虽然打破了硬着陆的风险，但增速较低。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世界经济增速约为3%，低于2022年3.5%的全球经济增速。这主要由发达经济体经济增速所导致。与2022年的2.6%相比，发达经济体2023年经济增速为1.5%。尽管美国经济增速和2022年大致持平，但欧洲国家经济大幅下降。欧元区经济增速从3.3%继续下滑至0.7%。其中德国经济更是出现了负增长，这也是所有主要经济体中唯一负增长的国家。英国经济增速也从4.1%下降至0.5%左右。这表明，俄乌冲突的地缘经济效果正在持续作用。而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速为4%，与2022年基本一致。

中通胀。2022年的高通胀延续到了2023年，大部分的经济体依然把抗击通胀作为经济的首要任务。与2022年相比，今年全球控制通胀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全球通货膨胀率从2022年的8.9%回落至2023年的6.9%。发达经济体的控通胀更有成效，通胀率7.3%下降至4.6%。这主要得益于美国通胀率的快速下降。最新的数据显示，美国消费者指数已经从去年年底的6.5%下降至今年11月份的2%。促使美国通胀回落的政策原因在于美联储的货币政策。2023年，美联储今年前三次会议持续加息，释放了严厉的控通胀信号，也产生了积极效果。但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的通胀率依然保持在高位，从2022年的9.8%缓慢下滑至8.5%。部分国家，如阿根廷和土耳其等，通胀近乎失控。

高债务。由于世界经济复苏基础尚不牢固，2023年各国继续用债务扩张以换取经济增长，这成为非常时期的必要选择。世界经济还在高债务中前行。美国2023年进一步扩大债务规模，一年之内联邦债务增加约2万亿美元，其联邦债务总额也不断打破历史纪录。中国总体债务规模可控，但2023年财政赤字率也突破年初设定的3%，以发行特别国债的方式上升至3.8%，为改革开放以来最高水平。如何化解债务成为各经济体当下和未来必须面临的严峻考验。

弱治理。尽管世界经济面临各种挑战，亟需各经济体通过共同治理的方式寻找协调应对之策，但从2023年的情况看，全球经济治理表现出较为显著的“弱治理”特征。二十国集团未能凝聚共识，在应对全球各种经济挑战中发挥中坚作用。G20印度峰会成果较为有限，无法最大限度地团结广大成员。欧美等西方国家从地缘冲突和大国竞争出发，愈发把非经济因素纳入全球治理中，干扰了治理的经济属性。 “全球南方”作为新兴力量，在全球经济治理中作用凸显，进一步发出与“全球北方”不一样的声音。 “全球南方”和“全球北方”在发展议程、气候变化和债务减免等议题上分歧加剧。

中美作为全球前两大经济体，为全球经济增长发挥了关键作用，贡献了全球经济增长的一半以上。两国经济表现有喜有忧。对中国而言，喜在全年经济运行保持平稳，主要预期目标总体达成，增速在主要经济体中位居前列；忧在社会预期偏弱、国内大循环存在堵点等。对美国而言，最大的喜是在控制通胀上升势头的同时，能够实现超出预期的经济增长速度。相较于之前的预估而言，美国经济在所有大型经济体中，超预期程度最为突出。这也使得美国在全球经济中的比重稳中有升。忧在通胀尚未根本控制，经济复苏仍然羸弱，货币政策依然面临困难抉择。

二、世界经济发展的影响因素

从2023年看，世界经济增长影响因素增多，既有经济政策因素，也有地缘政治因素。部分因素不仅在当年发挥作用，而且会塑造未来世界经济发展。

经济政策主要体现在产业政策和货币政策两个方面。 其一，产业政策回归。美国正式推出“新华盛顿共识”，决意更为有力地发挥政府作用，强化工业基础，增进美国制造业全球竞争力。围绕着产业政策实施，美国政府在贸易政策、税收政策、能源政策和投资政策领域加以配套。随着美国重视产业政策，全球经济体在产业领域竞争会加剧。特别是国家安全相关产业和高科技产业，大国间竞争会更为明显。全球产业分工和布局都将面临一定调整。其二，货币政策转向。从货币政策角度，2023年实际上可以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大致为上半年，各主要经济体货币政策“紧”字当头。但到了下半年，货币政策则以“稳”字为主。各经济体纷纷停止加息，力图结合相对和缓的通货膨胀，用宽松的货币政策助力经济增长。

地缘政治因素则有以下三点。其一是俄乌冲突地缘经济影响。世界经济用一年多的时间基本消化了俄乌冲突的全球经济影响，比如能源、农产品等价格上涨和供应链短期中断。但从地缘看，俄乌冲突对欧洲的影响仍在持续。欧洲2023年经济表现不佳，与其比其他区域更遭受俄乌冲突所带来的经济风险高度相关。其二为大国竞争地缘经济后果。美国和欧盟放弃了一度曾主张的对华“脱钩断链”，转而强调对华“去风险”。但不管名称如何变化，其在全球范围内重置生产链、供应链的战略继续推进。全球供应链碎片化和区域化特征显著。其三是全球投资地缘流向。从2023年的全球投资分布看，跨国资本聚集于美国的“友岸”和“近岸”态势有所增加。一些经济体，兼具地缘和政治上的双重优势，吸引更多国际投资，在全球经济中的重要性持续上升。具体而言，越南、墨西哥和印度等国家相对受益。

三、世界经济发展的变数

在不确定性的时代，世界经济发展面临诸多变数。从2023年的情况下，以下三点尤为突出。

变数之一是货币政策及其效果。虽然从全球货币政策趋势看，特别是12月份美联储的表态看，2024年很可能会迎来降息周期。这也意味着从3年前开始的全球加息周期终结。理论上，降息有助于经济增长。但从预测看，全球经济和美国经济强劲增长并不可能，而且还可能出现弱增长甚至是浅衰退的情况。全球降息和世界经济低速增长相伴相随。更为重要的是，和加息一样，美国主要以其自身经济状况制定货币政策，与其他经济体存在严重差异。在其他国家并不清楚美国何时降息以及降息幅度如何的情况下，就不得不直面美国的降息周期。其中存在巨大金融风险。

变数之二是债务水平及其影响。全球债务规模仍将增加，短期内难以看到债务规模下降。适当举债并无不当，但显然，现在全球经济已经产生了债务依赖症。尤其是美欧日等发达国家，债务高企，一碰到经济问题，习惯性地通过扩大债务加以应对。在不存在刚性债务限制的情况下，全球债务将不断累积。如此多的债务势必会带来利息支出增加，挤占财政支出，危害财政健康，损害经济增长。但债务边界到底在哪？这并无定论。各国增加债务恐怕仍是大的趋势。无论如何，如此庞大的全球债务如何化解，将始终是世界经济面临的重大难题。

变数之三是碎片程度及其演化。全球化很难回到之前。在政治和安全冲击之下，全球经济碎片化程度上升，这在贸易领域已有表现。碎片化有三种发展可能。一是有限碎片化。全球产业链温和变迁，中美经济依然挂钩。二是中度碎片化。全球产业链快速转移，中美经贸高度脱钩。三是高度碎片化。中美互不依存，形成两大平行且对抗的经济体系。现在正处于有限碎片化的阶段。尽管演化成高度碎片化的概率不大，但并非不可能。特别是美国2024年总统大选结果选出一位孤立主义思维、对华竞争对抗的总统，全球碎片化趋势将会加剧。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预测，若世界经济完全分裂成两个集团，全球GDP可能会产生多达7%的损失。如何通过大国协调控制经济碎片化程度，是世界经济必须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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