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5日晚，一次横跨太平洋的电话沟通在全球引发密切关注。这是特朗普总统重返白宫后与中方领导人首次通话，也是1月17日后中美两国最高领导人间时隔140天的首次直接互动。通话持续约一个半小时，内容高度聚焦，经贸议题为主轴，触及包括稀土出口、下一轮会谈安排、留学生政策、双边互访等多重议题。中美双方随后分别发布了内容各异但重点重叠的通话通报，交叉信息形成了可供深入分析的事实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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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新华社通报，该次通话是“应约进行”，并由中方领导人提出把握大局、稳定预期、排除干扰三点要求，重申“把好舵、定好向”的稳定关系主张。而特朗普总统则在社交平台“Truth Social”上高度评价此次交流，称“关于稀土产品的复杂性，不应再有任何疑问”，并宣布将在未来尽快重启下一轮高级别会谈。中方强调“认真履行了日内瓦经贸协议”，美方则称“取得了非常积极的成果”。两国领导人还相互发出访问邀请，尽管目前未见落地安排。这些信号交织在一起，释放出多重复杂而具有深意的外交讯号，值得从四个维度进行系统剖析。

稀土资源问题成为此次通话中最具象征意义的焦点。特朗普总统在通话后迅速发布声明，强调“关于稀土产品的复杂性，不应再有任何疑问”，试图向国内产业和市场传达其在稀土问题上取得实质性突破。然而，中方通报中对稀土只字未提，这种“非对称表达”本身就是一种清晰信号——在关键资源领域，中方依然掌握战略节奏，不愿在话语上让渡主动权。

稀土开采工厂，图片来源：中国新闻网

从背景来看，自4月起中方针对稀土磁性材料实施新的出口许可机制，此举虽未公然点名，但事实上高度限制了美方军工和新能源汽车企业对钕铁硼等关键稀土的依赖通道。特朗普政府指责中方“未按协议履行稀土放开义务”，声称这“威胁到美国部分工业生产”。中方则以“协议中并无明确条款”“履行方式各有标准”为回应，在实质未让步的同时保留了表面协商空间。

此次通话中，美方试图通过总统级别的直接对话促使中方明确放松管制，但中方回避具体措辞，显现出对资源主导权的高度警惕。这也是中方在当前大国竞争格局中最核心的地缘经济筹码之一。在这一点上，通话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进展：美方急于向外界传达“控制局势”的叙事，而中方则通过模糊回应保留战略弹性。这一分歧的存在，凸显稀土问题已经成为中美博弈中不对称优势的前沿阵地。

2025年春季，中美贸易战再度升级。美方在2月起分三轮将针对中国的关税推至历史高点——145%，并在4月引入所谓“对等关税机制”；中方则在5月通过瑞士日内瓦会谈达成协议，换取美方将关税降至30%左右，自身保留约10%的反制性关税作为谈判筹码。

但值得注意的是，日内瓦协议并未立即转化为双边正式谈判启动，反而进入了持续一个月的“相互指责期”：中方批评美方打压中国科技企业并收紧留学生签证；美方则抱怨中方未兑现在稀土与许可审批方面的承诺。

2025年6月5日星期四，唐纳德特朗普总统在华盛顿白宫国宴厅会见美国警察兄弟会成员时发表讲话。图源：美联社/亚历克斯·布兰登

这一次通话可以看作是双方重新尝试推动谈判重轨的努力。中方明确表示“中美应以平等态度用好经贸磋商机制”，同时提出美方应“实事求是看待取得的进展，撤销消极举措”；美方则称将由财政部长贝森特、商务部长卢特尼克与贸易代表格里尔组成谈判代表团，“尽快启动新一轮会谈”。特朗普总统周五在“真相社交”（Truth Social）网站上发帖称，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Scott Bessent）、商务部长霍华德·卢特尼克（Howard Lutnick）和美国贸易代表杰米森·格里尔（Jamieson Greer）将于6月9日在伦敦与“中国代表就贸易协议进行会谈”。他称，“会谈应该会非常顺利。感谢您对此事的关注！”。

从结构上看，这再次验证了过去七年中美经贸谈判反复出现的“暂停—通话—复启—僵持”的循环逻辑。正如2018年至2019年间中美贸易磋商的历程所显示，谈判多次因立场对立和互相加征关税而陷入停滞，但每当双方元首通过会晤（如2018年布宜诺斯艾利斯G20、2019年大阪G20）或电话通话达成“暂停升级”或“设定时间表”等政治共识后，谈判团队才得以重启接触并在技术层面恢复推进。这种“高层政治定调—中层技术落实”的循环，构成了彼时贸易谈判的基本节奏，也凸显了政治意愿在双边博弈中的决定性作用。通话之于谈判，不是结果，而是重新“破冰”的必要前提。

但值得警惕的是，特朗普总统在通话前一天仍公开宣称“极难与中方达成协议”，显示美方内部并未真正形成稳定对华策略，而更倾向于利用谈判进程拉高议价空间。这种策略的反复与节奏，也意味着经贸缓和依然极其脆弱。

在信息发布层面，此次通话的一个核心信号，是“应约通话”由谁提出。中方外交部表述中明确指出“应美方请求”，这是近年来较为少见的措辞方式，显露出北京在此轮互动中的姿态调整。相对过去在双边问题上较多被动回应，美方此次明显在议程上更为积极，意图通过通话制造缓和局势、争取政治主动。

这也与特朗普总统近年来高度依赖“私人关系解决外交问题”的做法形成呼应。从他在社交平台所发言论可见，依然试图构建一种“元首互信即可解决复杂问题”的话语逻辑。但这一次，他却首次承认“与其达成协议非常难”，显示出即便其仍强调私人交情，也难以回避制度化冲突和结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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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特朗普总统而言是一个转折点——他在试图借助重启元首互动实现快速进展的过程中，遭遇中方制度性回应机制的现实壁垒。无论是谈判机制的对接方式，还是对敏感问题如稀土、芯片、台湾的语言设定，中方均未给予可被塑造为“私交红利”的开放空间。这种方式，事实上对特朗普总统的一贯“聚焦个人、淡化结构”的操作逻辑构成否定，也体现出中方在议题设定与节奏掌握上的主导感正在回升。

与贸易和稀土不同，留学生问题虽非核心经济指标，但在象征意义上具有极强的政策风向性。根据中方通报，美方在通话中表达“欢迎中国学生来美学习”；而就在通话前不久，美国国务院曾宣布将撤销部分中国学生签证，并收紧高技术类留学许可，相关风波曾引发中国教育界和学生群体的广泛关切。

特朗普总统在通话中的“回撤式表态”显示他有意将留学生议题作为释放善意的手段，同时传达“恢复正常交流”的信号。但需指出，这类表态尚未反映为政策转变。中方对此则持谨慎乐观态度，虽在通报中提及“欢迎表态”，但未予更多评价，显示对此类言辞性承诺保持观察态度。特朗普总统的社交媒体帖子并未直接提及学生签证问题，并表示“对话几乎完全集中在贸易上。没有讨论俄罗斯/乌克兰或伊朗问题。”

留学生问题的关键，不仅在于其教育和人才流动层面的意义，更折射出中美之间如何处理“竞争中有限合作”这一关系定位。如果中美能够在此议题上形成稳定沟通机制，有可能为其他领域建立“技术对话缓冲区”提供模板。但如果政策继续反复，留学生将成为大国摩擦下的牺牲者，反而对两国民意基础造成长期损害。

美国媒体认为，美国和中国之间的一些症结在于稀土出口和包括半导体在内的先进技术贸易 。图源：AFP/Getty Images

此次通话的时间点尤为微妙，至少呈现出三个显著特征。

第一，这一通话发生在日内瓦经贸会谈达成90天“缓冲期”协议之后约一个月，彼时双方都承诺将暂停加征新增关税。但随着协议进入实际执行阶段，美方不仅未展现诚意，反而先后出台AI芯片出口限制、停止对华销售芯片设计软件、限制民用航空发动机出口、取消中国留学生签证等措施，严重冲击共识基础。通话的时间选择，正是在这一系列违约行为遭遇中方强烈反弹后，美方希望重新打开沟通通道的表现。

第二，通话发生在美俄元首通话之后。就在6月4日，俄美高层就乌克兰和伊朗问题进行长时间电话交谈。美方在短时间内密集沟通两个地缘大国，表面是主动斡旋，实则显示其在多线压力之下的被动与焦虑。在此背景下，中美对话的主动权显然更倾向于中方，中方亦通过主导节奏的方式，有效控制对话议题与表述尺度。

第三，这场通话是美方多次“预约”未果后首次实现的高层互动。5月以来，美财政部长、国家经济顾问、白宫新闻秘书等多位官员频繁释放“即将通话”的信号，但中方始终保持克制，直到节奏合适才同意安排。这种时间上的差异性安排，折射出中方掌握了对话的节奏权，也传递出更深层的战略自信。

2025年6月5日星期四，唐纳德·特朗普总统在华盛顿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会见德国总理弗里德里希·梅尔茨时发表讲话。（图源：美联社/埃文·武奇摄）

中美此次通话在公开表述上延续了“积极基调”。双方都肯定了日内瓦会谈的“成功”，强调落实已有协议，推动磋商机制的有效运行。美方还表示“尊重中方”“欢迎留学生”，并释放“愿合作”“愿落实”的信号。从语言逻辑看，通话确有缓和意味，至少在表面上提供了一个“从对抗到重启”的可能框架。

但通话内容的背后，是矛盾依然突出的结构性现实：

一方面，经贸问题仍未解开实质性死结。美方强调“为两国带来了非常积极的结果”（resulted in a very positive conclusion for both Countries），但并未松动关税政策，也未撤回出口限制。中方则再次强调“言必行、行必果”，指出“中方严肃认真执行协议”，要求美方“实事求是”看待共识进展，停止“消极举措”。这种话语交锋表明，通话虽有合作氛围，但信任缺口依然巨大，协议执行路径未明。

另一方面，战略议题依然敏感。中方在通话中特别提出，应慎重处理台湾问题，防止“极少数分裂势力”将中美拖入对抗危险。这一表述直指当前中美在台海问题上的高度紧张状态，也是在当前美方多次公开涉台言论背景下的有力回应。美方虽口头重申“一个中国政策”，但缺乏配套行动，这种“语言上的认可”无法掩盖实际操作中的矛盾积累。

更值得关注的是，关于稀土及战略资源问题，美方在通话后急于在社交媒体上宣称“复杂性已理顺”。而中方通稿对此保持沉默，未做任何实质回应。显然，中方并未认可美方所言的所谓“新协议”，也未释放关于战略资源出口政策将有松动的信号。这种“美方主动建构话语，中方选择不予背书”的方式，进一步凸显双方在实质问题上仍存巨大落差。

此次通话被广泛解读为高层直接对话机制的重启，但这种“高层对话机制”的重建，并不自动等于关系的实质性转机。中方在会后迅速发布通稿，内容更早、更明确、语气更主动，充分说明中方掌握着议程设置权，并用制度化表达取代了人际情绪表述。这是一种理性、坚定、有节奏的外交方式，目的在于稳定局势而非妥协退让。

表：特朗普总统第二任期以来中美关系的主要互动情况

更重要的是，从历史经验看，仅靠元首互动难以解决深层次制度性分歧。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到日内瓦经贸会谈，中美之间的每一次重大互动都伴随着长期博弈与多轮修复。特朗普总统本人在第一任期内曾多次以“好关系”与“个人友谊”为前提谈判，但事实证明，制度与政策的分歧无法靠“私人情感”弥合。这一次，通话虽再现“愿访”“互致邀请”等外交言辞，但更像是象征意义大于实质推进。“中方对软弱的嗅觉非常敏锐，尽管特朗普表现得非常虚张声势，但他却表现出渴望——甚至是不顾一切——与中国达成直接协议的意愿，”曾任奥巴马政府负责东亚和太平洋事务的助理国务卿丹尼尔·拉塞尔表示。“这只会坚定中方的决心。”

中方对此亦有清醒判断。明确提出“排除各种干扰甚至破坏”，强调“校正中美关系的航向”，实质是在提醒美方，短期互动不能掩盖长期矛盾，恢复稳定要靠制度建设、规则协调与战略互信。此次通话为当前的中美关系按下了“暂停键”，但尚未真正按下“转向键”。从节奏控制到议题主导，从协议执行到政策落实，中方表现出明显的理性与掌控力。而美方虽释放缓和姿态，但在政策层面尚未展现足够的可验证行动。

“特朗普是个交易高手，但或许他面对的人不是”曾在老布什和克林顿政府担任美国贸易代表助理的哈里·布罗德曼表示。“我无法想象本次会谈及具体细节——他们最多可能在某些原则上达成一致，但这不太可能让特朗普满意。”换言之，这次通话为中美关系创造了“转机的条件”，但能否真正形成“转机的局面”，仍有赖于接下来各层级谈判的真实进展、美方实际政策的调整幅度，以及对重大敏感议题的处理方式。

尽管部分舆论将此次中美领导人通话称为“突破性时刻”，但从已知信息判断，中美关系仍处于结构性对抗与有限接触并存的格局。此次通话更多是一次管理分歧的尝试，而非战略互信的重建。当前中美关系的新常态，更可能表现为议程有限、机制非制度化、合作空间受限的阶段性互动。

当前的通话安排和议题分布，体现出议程主导权正由美方单向输出向中美互动博弈转变。除贸易问题外，中方借此通话明确表达对技术封锁、签证限制和台湾问题的关切，并指出“美方在执行协议方面采取了消极举措”。从双方声明的语义分布可见，中方着重于落实协议与稳定机制，而美方则聚焦稀土、互访和经贸前景，显示优先级存在差异。

据Foreign Policy分析称，特朗普在通话中称“关于稀土产品的复杂性不应再有任何疑问”，试图对外释放信号以稳定产业情绪。但中国商务部重申出口管制是“国际通行做法”，且许可制度“不针对特定国家”，并未对“对美出口”做出特殊豁免。这种法律与政治认知的错位，是当前议程博弈的缩影。

德国媒体《南德意志报》分析称，中美在稀土等核心原材料领域的分歧已成为经贸谈判不可回避的底层矛盾，美方希望将稀土纳入贸易协商框架，而中方则坚持其为国家安全监管范畴。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苏浩近日在接受《环球时报》采访时指出，中美在对“协议执行标准”的理解上存在系统性差异，美方更倾向于以结果导向衡量协议执行，而中方强调过程合规与法律程序的完整性。

此外，日内瓦协议发布仅24小时后，美国商务部于5月13日公布三项新的芯片出口管制指南，涵盖对华为Ascend芯片使用的新限制、对EDA软件使用的审查、以及对某些AI芯片出口的重新分类。这一举措引发中方强烈反应。中国商务部发言人称，美方此举“严重破坏共识”，并要求“撤销消极举措”。普林斯顿大学教授林赛·高登表示，此类“协议—反制—再谈判”的循环使谈判节奏更加复杂，且在当前美方选举节奏主导下，极易被政治化牵引。

从国际市场反馈看，美中通话未带来显著市场提振。彭博社指出，美股小幅下跌，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仍承压，反映出投资界对“政治姿态能否转化为机制成果”仍存疑虑。法国兴业银行（Société Générale）亚太策略主管凯文·吴（Kevin Wu）在接受《南华早报》采访时表示，当前对话更像是“止损接触”，其实际效用在于防止关系继续恶化，而非立即恢复合作动能。

美国内部对此次通话的解读也出现分歧。《华盛顿邮报》援引接近白宫的消息人士称，特朗普虽强调与中方领导人的“私交”，但实际上“通过私人交情解决结构问题”的路径已遭遇极限。在民主党方面，参议员舒默表示，应坚持“双轨策略”，在对华保持战略竞争的同时，维持最低限度的对话机制。“中国想利用此次谈判，让美国在战略出口管制和技术领域得到两党支持的合法国家安全行动倒退，”兰德公司高级顾问、中国与科技专家吉米·古德里奇表示。“这将是一个陷阱，美方似乎对此心知肚明。”特朗普政府一直将与中国的贸易协议视为特朗普试图通过关税重塑全球经济关系的关键目标。但一些分析人士认为，特朗普对与中国达成的“大协议”抱有错误的信心。华盛顿智库哈德逊研究所高级研究员迈克尔·索博利克表示：“如果特朗普把这当成贸易协议，中方将来可能就会违反协议。”此次通话发生在德国总理弗里德里希·梅尔茨访问白宫的几个小时前，他希望说服特朗普取消对欧洲的关税。

乔治·H·W·布什美中关系基金会高级研究员李成铉表示，此次通话标志着“从边缘试探性地退后一步，为韩国等亚洲邻国提供了短暂的喘息机会”。前首尔世宗研究所中国研究中心主任李明博表示：“中美关系潜在的竞争和不可预测性意味着，地区国家将保持谨慎，继续两面下注，为经济和安全领域的进一步动荡做准备。”雅加达独立研究机构经济与法律研究中心中国-印尼事务主任穆罕默德·祖勒菲卡尔·拉赫马特 (Muhammad Zulfikar Rakhmat) 表示，尽管两国领导人的语气趋于和解，但周四的通话并未达成具有约束力的承诺，稀土技术和控制等有争议的问题基本上仍未得到解决。

2025年6月9日即将举行的中美经贸高层会谈，是继日内瓦达成临时降关税安排后磋商机制的首次落地检验。从政治时点、人员结构到地理选址，伦敦会谈被置于一个多变量交织、议程张力强烈的格局中，不仅事关短期政策对话成效，也将深度影响中美如何重启结构性接触的制度轨迹。

首先，会谈的议题构成已展现出显著的交叉压力。中国在稀土领域对出口实施许可机制，尤其是在高纯度重稀土材料方面的调控，使其在全球关键原材料链中的主导性空前凸显。美方在日内瓦会后短期内即提出相关关切，显然低估了这一“非禁运式管制”在全球产业链层面的政策杠杆效应。尽管部分美企已获得临时出口许可，但许可的不确定性、时限性与透明度不足使其难以满足美方对“战略稳定性”的期待。这也意味着，会谈中稀土问题或将上升为机制设计中的第一道制度性分歧。

今年早些时候，特朗普总统与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Scott Bessent）（中）和商务部长霍华德·卢特尼克（Howard Lutnick）在一起。图源：纽约时报

其次，“协议履约”概念的分歧可能成为新一轮博弈的底线争议点。根据中国方面的解释，其在既定时限内取消部分美企出口管制与不可靠实体清单列名，已完成对“非关税反制措施”的解除承诺；而对稀土等军民两用物项的许可管理，属于普适性安全规范，不应视为“反制行为”的延续。这种对履约逻辑的理解错位，使得双方在“执行共识”上仍处于语义博弈而非规则一致，削弱了磋商机制的可预期性。

第三，科技议题的再浮现正在改变此次会谈的议程构型。日内瓦协议签署后，美方在24小时内推出新的芯片出口限制，随后又有涉及航空发动机、EDA软件、核能等领域的“告知函”措施相继浮出水面。中国方面虽通过既有机制表达抗议并要求“撤销消极举措”，但美方坚持“科技安全不可谈判”立场，加之其内部机构（尤其是BIS系统）执行口径不统一，导致议题边界模糊且沟通协同链条断裂。这使得“贸易—科技分轨而治”的设想面临现实操作难题，也为磋商注入高度的不确定性。

此次伦敦会议的人员结构亦值得关注。美方除财政与贸易代表外新增商务部长，或意在将科技出口管制议题纳入谈判议程；但此前在对日会谈中同一团队已暴露协调机制不足、内部争议频发等问题。这种代表权重叠与议程优先级不一的状况，恐使谈判陷入“多重指令输入—统一立场缺位”的治理困境，反而加剧信息失真与策略失配。

而会谈地点设于伦敦则被视为一项微妙的平衡尝试。一方面，英中关系在当前阶段相对稳定，且英国与美方关税谈判已近尾声；另一方面，选择非传统中立国作为磋商平台，表明当前对话机制尚未回归制度性对称，而仍停留于“场景适配—策略试探”阶段。

美国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和商务部长霍华德·卢特尼克，图片来源：联合早报

总体来看，伦敦会谈是一次关于制度路径可持续性的现实测试。中方强调“既有机制、平等对话、尊重差异”，而美方则急于通过高层互动取得可观推进成果。双方在议程控制、节奏选择与安全框架上的深层张力，决定了此次会谈更可能成为议题重组与节奏试探的节点，而非成果达成的窗口。其前景不在于协议条文的多寡，而在于能否确立一个“可控博弈—有限合作”的议程新边界，并由此为未来机制化互动留出空间。

从整体看，中美之间“结构性矛盾依旧、技术性合作有限、议程管控日益博弈”的趋势短期内难以逆转。6月9日伦敦会谈将成为对当前通话效果的首次检验，也将是未来是否构建更具规则基础的对话机制的关键节点。

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驻华高级官员、现任康奈尔大学经济学教授埃斯瓦尔·普拉萨德表示：“北京和华盛顿对此次通话报道的不一致表明，特朗普的要求并未得到太多认可。”由此可见，未来中美沟通或将呈现双重特征：一方面，在议程议题上趋向平衡，双方将围绕自身核心利益进行更有边界的表达；另一方面，沟通节奏和层级将受限于中方的制度节奏与美方的选举周期，使得协商路径更具波动性。

此次中美元首通话，为处于高度紧张的双边关系注入一针“止痛剂”，但远未达到“疗伤”的程度。此番通话虽有积极因素，但尚不足以掩盖核心利益冲突与结构性分歧的持续存在。中方以理性、克制和责任感推动沟通与协商，同时坚守底线、维护主权和经济安全，展现出大国应有的担当。

未来的中美关系仍将处于“竞与合并存、斗而不破”的复杂局面中。此次通话更像是一次战略试探，一次形势评估，而非转折性的突破。在全球经济复苏乏力、地缘格局剧变的大背景下，中方已清醒认识到，真正决定中美关系未来走向的，不是某一次对话，而是能否建立起稳定、平衡、可持续的相处之道。正如中方所强调的——把好舵、定好向，才是中美关系这艘巨轮在风浪中破浪前行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