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6月1日，乌克兰使用走私无人机对多个部署有核战略轰炸机的俄罗斯空军基地发动了一系列大规模袭击，完成了俄乌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远程攻击。乌克兰国家安全局（SBU）承认实施了这次的“蛛网行动”（Operation Spider's Web），称事先将装满炸药的无人机藏匿在木棚屋顶内，这些棚屋被装上卡车秘密运送到俄罗斯空军基地周边，而后通过遥控装置升起棚屋屋顶面板，无人机得以飞出并开启攻击。俄罗斯国防部随后在社交媒体上发帖证实，其五个地区的空军基地遭到袭击，并称乌克兰此次活动是“恐怖主义行为”。

乌克兰走私到俄罗斯的集装箱及无人机

图片来源：乌克兰国家安全局/美联社

此举成功袭击了俄罗斯空军基地的战略轰炸机，给俄罗斯方面造成了不小损失。乌克兰国家安全局在Telegram上发布的一份声明称此次袭击造成高达70亿美元的损失，俄罗斯主要机场的战略巡航导弹运载机约有34%遭到袭击，超40架轰炸机受损或被摧毁，约占俄罗斯战略轰炸机机队的三分之一（而莫斯科方面则表示，只有几架飞机遭到袭击，这些相互矛盾的说法暂时无法得到核实，社交媒体上发布的袭击视频显示只有几架轰炸机被击中）。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当日晚些时候在社交媒体上发布多篇帖子，向安全局局长瓦西里·马柳克（Vasyl Maliuk）表示赞许，祝贺此次行动取得了“绝对辉煌的成果”。泽连斯基还表示这一行动是乌克兰为独立做出的行动，并指出行动准备时间超过一年半，是乌克兰方面历时最长的一次行动。此次行动是乌克兰在无人机战争方面取得的革命性进展，其规模和复杂程度亦是前所未有，袭击范围首次达到西伯利亚，给俄罗斯军队造成了沉重打击。外界普遍认为，这次大胆奇袭表明乌克兰有能力袭击俄罗斯任何地方的高价值目标，给俄罗斯战争机器造成重大损害，并给克里姆林宫以耻辱性的打击。

不可否认，此次“蛛网行动”对俄罗斯的军事力量造成了不小打击。几十年来，远程轰炸机一直是苏联及俄罗斯“三位一体”核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该核力量还包括陆基洲际弹道导弹和携带洲际弹道导弹的核动力潜艇。战略轰炸机定期在全球巡逻，展示俄罗斯的核实力，俄乌开战以来，俄罗斯曾动用重型飞机对乌克兰境内各地区进行数次巡航导弹袭击。而在此次突袭中，俄罗斯方面共有包括图-95、图-22M以及A-50等在内的40余架飞机受损或被毁。1991年苏联解体后，图-95和图-22M相继停止生产，这意味着任何损失都将无法被弥补。这些飞机价格极其昂贵，俄罗斯生产此类轰炸机的能力有限，而该机队已经因战争和正常的核威慑行动而捉襟见肘。英国国际战略研究所军用航空航天高级研究员道格拉斯·巴里（Douglas Barrie）表示，俄罗斯在此次袭击中损失了相当一部分重型轰炸机，“而且没有能力立即替换”。他指出，俄罗斯宣布的下一代战略轰炸机研发计划目前仍处于早期阶段，比如A-50预警机，目前俄罗斯军方仅有少量此类飞机在役，任何损失都会严重削弱俄罗斯的军事能力。

尽管外界无法证实乌克兰有关袭击造成70亿美元的损失的生命，但很明显，“蛛网行动”至少是一次引人注目的宣传政变，它向乌克兰的西方盟友发出了另一个重要信息：乌克兰仍在战斗。尽管俄罗斯在顿巴斯战场缓慢而又坚定地推进，乌克兰仍旧尝试告诉俄罗斯和特朗普政府，不要轻易放弃基辅的前景。乌克兰人已将本次行动与其他显著军事胜利进行比较，包括2022年击沉俄罗斯黑海舰队旗舰莫斯科号及炸毁克里米亚大桥，以及次年对塞瓦斯托波尔港的导弹袭击。从乌克兰国家安全局向媒体透露的细节来看，此次行动是迄今为止最精心策划的行动。国防分析师谢尔盖·库赞（Serhii Kuzan）告诉乌克兰电视台：“世界上还没有任何情报机构做过这样的事情。”对乌克兰观察家而言，这场耗时一年半筹划的行动，至今仍堪称奇迹。“这可以说是我们历史上最精彩的军事行动之一，”乌克兰军事分析组织DeepState创始人罗曼·波霍尔雷（Roman Pohorlyi）表示。“我们证明了自己可以强大、可以创新，无论敌人多远，我们都能将其摧毁。”

本次无人机袭击发生在俄乌最新一轮和平谈判前夕，其目的似乎是向俄罗斯发出一个明确信号：即使乌克兰在战场上推进困难，但继续战争仍会给俄罗斯带来严重风险。“蛛网行动”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俄罗斯进攻乌克兰的能力，因其摧毁了俄罗斯军队用来向乌克兰目标发射远程导弹的部分飞机。更广泛地说，本次袭击似乎旨在激起克里姆林宫对俄罗斯腹地其他脆弱目标的恐惧，基辅方面未来可能会进一步在这些目标上施加压力，包括军需工厂、军事训练设施、暴露在外的核潜艇舰队等。“乌克兰向全世界展示，俄罗斯其实非常脆弱，根本无法守住本土。” 航空专家阿纳托利·赫拉普钦斯基（Anatolii Khrapchynskyi）告诉记者，“从军事角度讲，这确实是战争中的转折点”，“我们重创了俄罗斯的形象和作战能力。”

分析人士还指出，蛛网行动也是乌克兰向俄罗斯施压，进而促进谈判以及最终停火的行动。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核政策项目联席主任詹姆斯·阿克顿（James M. Acton）表示：“这一切都是为了试图说服俄罗斯人——我不知道这是否会成功——现在他们有理由认真进行谈判。”阿克顿还表示，战争很难结束，部分原因是自以为胜利的一方往往缺乏认真谈判或做出任何让步的动力，“如果表现较好的一方相信未来战争的代价会更大，那么它就会有更大的动力。” 曾在拜登政府时期担任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乌克兰事务主任的戴维·希默（David Shimer）表示，自特朗普在会晤中告诉泽连斯基乌克兰“没有牌”后，此次行动表明乌克兰仍有筹码，“他们当然有牌”，希默表示，“他们正试图迫使俄罗斯坐到谈判桌前，如果美国的目标是在乌克兰实现停火，那么实现这一目标的方法就是帮助乌克兰通过增加军事援助和制裁来向俄罗斯施压。”

但目前尚不清楚此次袭击能否成功改变俄罗斯方面对战争的考量，还是会促使其加倍推进战争。特朗普政府的乌克兰特使表示，此次袭击后俄乌冲突升级的风险“大幅上升”。尽管乌克兰在无人机行动中取得了成功，但卡内基俄罗斯欧亚中心的塔蒂亚娜·斯塔诺瓦娅（Tatiana Stanovaya）警告称，这些所谓的成功非但不会将普京拉到谈判桌前，反而会促使他进一步升级冲突。她在X网站上写道：“根据多年来对普京决策的观察，我相信此类攻击只会加强他瓦解乌克兰现状的决心。作为回应，他将变得更加强硬，不再顺从。”

无人机袭击引发了俄罗斯军事博客作者的强烈抗议，他们指责俄罗斯官员未能保护俄罗斯关键军事资产，批评国防部未能吸取以往袭击的教训保护好轰炸机。为如此大型的飞机建造掩体或机库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俄罗斯军方曾尝试一些临时解决方案，但这些方案被批评为敷衍了事——卫星图像显示，各空军基地的图-95轰炸机仅仅只被层层旧轮胎覆盖。同时这些鹰派人士还积极煽动国内报复情绪，并提出莫斯科退出伊斯坦布尔和平谈判的可能性。俄罗斯官方新闻大体上淡化了乌克兰的行动，避免提及核轰炸机编队受损的程度。俄罗斯前总统、俄罗斯安全委员会副主席梅德韦杰夫（Dmitry Anatolyevich Medvedev）周二凌晨在Telegram上发表评论，似乎也对这些强硬派做出了回应——梅德韦杰夫将伊斯坦布尔的谈判描述为有关俄罗斯胜利和乌克兰屈服条件的会谈，称俄罗斯代表团在会上提出了一系列要求，并表示俄罗斯的报复是不可避免的。他指出俄罗斯军队正在乌克兰推进，并将继续推进——“该爆炸的终究会爆炸”，他这样补充道。

2日，俄罗斯与乌克兰代表团在伊斯坦布尔举行第二轮和平谈判，谈判中俄乌双方互相指责，泽连斯基拒绝了俄罗斯提出的结束乌克兰战争的提议，称这是莫斯科试图向基辅发出的“最后通牒”，并表示这表明普京对和平不感兴趣。泽连斯基表示，这些提议只是俄罗斯的“表演”，旨在尽可能推迟西方进一步制裁。相反，这位乌克兰领导人建议双方在乌克兰、俄罗斯和美国领导人会晤前夕实现无条件停火。最终交战双方似乎只就士兵交换达成了协议——交换25岁以下患病和重伤的战俘以及12000名士兵的遗体。

4日，据BBC最新消息，特朗普在与普京通电后透露，普京“非常强烈地”表示将对乌克兰对俄罗斯空军基地的大规模无人机袭击作出回应。同时，俄罗斯还并指责西方国家参与其中。袭击发生后，俄罗斯敦促美英对支持乌克兰保持克制。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玛丽亚·扎哈罗娃（Maria Vladimirovna Zakharova）称，“西方提供了武器以及目标坐标，拒绝谴责此类袭击，并积极煽动此类袭击。”扎哈罗娃说：“这些证据可以证明，西方国家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这次恐怖袭击，并承担了相关责任。” 而据路透社报道，英国和美国官员表示其事先并不知道乌克兰突袭行动，白宫方面也表示，特朗普在乌克兰无人机袭击事件发生前并未得到通知。同一日，普京发表了近几个月来最为强硬的和平前景言论，尽管普京在公开讲话中并未提及此次袭击事件，他仍旧严厉指责乌克兰领导层是“恐怖组织”，受到正在成为“恐怖分子帮凶”的势力的支持。

俄罗斯总统普京周三在莫斯科郊外新奥加廖沃州官邸通过视频主持内阁会议

图片来源：美联社

5日晚间，俄罗斯向乌克兰发射了400多架无人机和近40枚导弹，造成乌克兰全国6人死亡，80人受伤，乌克兰官员称，这是三年战争中最激烈的一次炮击。紧接着6日晚间，乌克兰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市长伊霍尔·捷列霍夫（Ihor Terekhov）表示，俄罗斯对哈尔科夫发动了大规模无人机袭击，造成至少3人死亡，另有21人受伤。俄罗斯一夜之间发射了48架无人机、两枚导弹和四枚滑翔炸弹，他称这次袭击是“公开的恐怖”。俄罗斯方面表示，这两日的袭击是对6月1日乌克兰突袭击俄罗斯空军基地的“恐怖袭击”的回应。

哈尔科夫市长表示，一夜之间几十余栋公寓楼以及住宅遭到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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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乌克兰外交部长安德烈·西比哈（Andrii Ivanovych Sybiha）呼吁盟友加大对俄罗斯的压力，并采取更多措施支持乌克兰以应对俄罗斯最近的袭击。尽管美国主导的外交努力促成了俄乌双方代表团之间两轮直接和平谈判，但战争仍在持续，谈判也并未取得重大突破，双方在停战条件上仍存在很大分歧。

“蛛网行动”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特朗普近期对俄乌双方的态度。路透社分析观点则更为激进，称特朗普近日的言行似乎暗示他可能正在放弃近期的俄乌和平努力。《纽约时报》近期报道也指出，特朗普政府顾问也透露，特朗普对普京和泽连斯基双方都很恼火。据《卫报》报道，特朗普对和平谈判的效率表示怀疑，称与其立即寻求和平，不如让乌克兰和俄罗斯“打一阵子”，再将其分开。

具体来看，此前，在俄罗斯升级针对乌克兰城市的无人机和导弹袭击后，特朗普曾表示，普京已经“完全疯了”并且“在玩火”。据BBC报道，特朗普似乎为普京设定了两周的最后期限，并威胁说，如果他认为普京仍在“利用”美方推动俄乌停火的努力，美国将改变对俄罗斯的回应方式，但最近特朗普却并未再提起上述言论。乌克兰突袭后，特朗普曾与普京进行通话，通话后特朗普称，普京态度强烈，表示必须对最近发生的机场袭击事件作出回应。随后特朗普在社交媒体帖子中警告称，这场持续一个多小时的通话不会“立即实现”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的和平。一切迹象都表明特朗普暂时拒绝对俄罗斯实施新的制裁，并专注于寻求通过谈判实现停火。俄罗斯国有通讯社俄新社报道称，特朗普与普京还就恢复两国合作的前景交换了意见，称两国合作潜力巨大。

乌克兰方面，据Axios报道，特朗普认为乌克兰无人机袭击行动“强劲”且“凶狠”，他担心这会让美方的停火任务更为艰难。特朗普罕见地没有公开发表对乌克兰袭击事件的个人感受，但私下里，消息人士透露他对这次行动既惊讶又不满。特朗普的一位顾问将这种情况比作规模虽小但攻击性十足的力量，并用“吉娃娃”攻击“体型更大的狗”来打比方。消息人士称，特朗普担心这次突袭会引起俄罗斯方面的疯狂报复，从而导致战争升级。无人机袭击并没有让美方感到十分意外，这是战争持续下去的必然情况，美方关切在于每次这样的袭击只会延长战斗，进而一再减少停火的希望。消息人士告诉《大西洋》月刊，无人机袭击行动重新点燃了特朗普长期以来对泽连斯基的不满，并在白宫引发了有关美国是否应该放弃乌克兰的新一轮辩论。这位消息人士表示，在整个俄乌战争期间，特朗普一直认为性急的泽连斯基，正推动全球走向第三次世界大战。

特朗普政府的不满情绪马上得到了印证——泽连斯基在6月8日接受CNN采访时证实，特朗普政府将原本计划运送给基辅的2万枚反无人机导弹转移给了驻中东的美军。沙赫德无人机一直是俄罗斯大规模轰炸行动的核心力量，泽连斯基表示曾指望这些反无人机导弹能帮助乌克兰对抗俄罗斯无人机袭击。据《华尔街日报》报道，国防部长皮特·赫格塞斯（Peter Brian Hegseth）于6月4日发出紧急呼吁，要求将武器转移出乌克兰，他还缺席了当日举行的乌克兰国防联络小组最新会议，这是自俄乌开战以来美国国防部长首次缺席该会议。

当然，抛开俄乌双方，“蛛网行动”也给美国人带来一定的担忧与启示。美国空军参谋长戴维·阿尔文（David W. Allvin）表示，这一创新方法不仅对莫斯科来说是一个意外的打击，也为世界各地的军队带来了警醒。他还在华盛顿举行的国防会议上表示：“这是一个令人惊讶的时刻”，并补充说美国容易受到类似的袭击。新美国安全中心（CNAS）兼职高级研究员托马斯·舒加特（Thomas Shugart）告诉CNN：“即使在美国本土也没有避难所——特别是考虑到我们国内的基地基本上没有完全加固。” 美国陆军退役将军斯坦利·麦克里斯特尔（Stanley Allen McChrystal）周二告诉CNN：“我们非常脆弱。”

自2022年2月俄乌战争全面爆发，目前俄罗斯控制着乌克兰约20%的领土，包括克里米亚半岛。双方和平谈判迄今未能达成停火，双方在如何结束战争的问题上仍存在严重分歧，乌克兰推动“无条件停火”作为第一步，但遭到俄罗斯一再拒绝。“蛛网行动”成为乌克兰消耗俄军战略核资源以期维持战场平衡的选择，此次行动也暴露俄罗斯的防御短板。“蛛网行动”、袭击克里米亚大桥以及俄罗斯的一系列报复行动似乎进一步削弱了双方和平的希望，“边打边谈”或许是未来一段时间的常态，和平前景依旧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