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美国单方面退出了2015伊朗核协议，并恢复了对伊朗的严厉制裁。为将伊朗继续留在协议框架内，协议方之三的英、法、德三国于今年一月初设立了INSTEX（Instrument in Support of Trade Exchanges，贸易交易支持工具）机制，旨在促进非美元和非SWIFT（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Telecommunications，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交易，以避免违反美国的制裁。本文将对INSTEX设立以来的运行状况进行梳理，并对该机制的未来进行分析和展望。

什么是INSTEX？

当前SWIFT主导着国际贸易支付体系，其低廉的发报成本、便利的清算通信服务，以及背后美元强势的地位让全球198个国家超过11000家机构都在使用这一支付体系。虽然宣称中立，但SWIFT在实际上深受美国的影响。通过SWIFT，美国实现了对伊朗和古巴的制裁。

与SWIFT不同，以欧元进行结算的INSTEX采取“易货交易”机制，欧盟进、出口商分别向INSTEX提供交易数据，伊朗进、出口商分别向伊朗对应实体提供交易数据，INSTEX和伊朗对应实体就交易数据进行协调沟通后，再分别协调各自的进出口商在境内支付货款，最终，双方直接进行货物流转，资金流转仅发生在本国之内。以药品和开心果的贸易为例，欧洲药品出口商向INSTEX提供来自伊朗的订单信息，随后，INSTEX在分类账上找出一位向伊朗出口商购买开心果的欧洲进口商，并批准该开心果进口商向欧洲药品出口商付款，而非与伊朗进行资金往来，在伊朗境内也进行类似的交易。

INSTEX运行时间线

INSTEX面临着哪些阻力？

首先是来自美国的威慑和影响力。柏林全球公共政策研究所研究员Tobias Schneider表示，如果美国明确实施制裁的决心，INSTEX必将陷入困境，“从风险计算的角度来看，大型欧洲公司根本不会冒险与一个和欧洲贸易量很小并且不平衡的国家进行贸易”。

伦敦Arjan资本公司总经理Andreas Schweitzer也同样对INSTEX的影响力持悲观态度，认为“欧洲仅会进行少量象征性的交易，并且INSTEX最终会在根本上与美国对伊朗的政策发生抵触。美国甚至不需要采取任何具体的措施，仅仅让每个人都处于不清楚的状态就足以形成威慑。”

欧盟从伊朗的药品进口量

图片来源：Foundation for Defense of Democracies

美国驻伊朗特别代表Brian Hook在对INSTEX的评论中表示：“我们看不到任何公司对这一机制的需求，因为如果让公司在与美国和伊朗开展业务之间进行选择，它们每次都会选择美国。”

除了美国的威慑，伊朗的经济结构也使得INSTEX难以在不打破美国制裁的情况下施行。华盛顿智库Doublethink的研究主任Marketa Hulpachova指出，在伊朗前100名“私营企业”中，有99个与政府或者伊斯兰革命卫队有联系，这些都是欧盟和美国制裁的目标。

另外，欧盟与伊朗之间巨大的贸易差额也让INSTEX的“易货交易”机制面临挑战。中国人民大学金融科技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国际货币研究所研究员杨望指出，“易货交易”机制有效运行的关键在于双方进出口额的持平。但目前欧盟和伊朗在药品、医疗器械和农产品贸易上并不平衡，特别是在许多欧洲公司停止从伊朗购买石油以后，这一平衡更加难以实现。总体上欧盟和伊朗之间的食品贸易基本保持平衡——根据欧盟2017年前11个月的数据，欧盟向伊朗出口了2.98亿欧元的食品，进口了2.92亿欧元的食品——但在药品和医疗器械上却存在着很大的不平衡——同期欧盟向伊朗的出口额为8.51亿欧元，而进口额仅为0.27亿欧元。

欧盟对伊朗的药品出口量

图片来源：Foundation for Defense of Democracies

INSTEX的成功运行还需要哪些步骤？

INSTEX需要找到一种可以在贸易流和运营层面上保持收支平衡的方法，以能够进行及时清算。为了平衡整体的贸易水平，欧洲的决策者需要利用该机制最大限度地提高伊朗的食品出口额。

在运行的过程中会不时需要INSTEX的介入以补充欧洲出口商的资金，为此该机制还需要准备一定的运行资金。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高级研究员Ellie Geranmayeh以及媒体公司Bourse and Bazaar创始人Esfandyar Batmanghelidj提出，INSTEX可以通过成员国捐款或者收取服务佣金的方式筹集资金。目前，为与伊朗进行资金往来提供服务的银行通常收取2-3%的佣金，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INSTEX可以收取类似的费用以产生现金流量。

为了实现分类账户的平衡，INSTEX还需要扩大服务范围并说服更多欧洲运营商和决策者的加入，更重要的是说服欧洲的银行，没有它们在欧洲公司之间建立结算帐户，这一机制就不可能施行。但如果INSTEX将服务范畴扩大到能源、汽车等美国的次级制裁行业，迫于美国的压力，欧盟银行未必会愿意继续提供服务。

INSTEX是否能够挑战美元霸权地位，实现去美元化？

杨望在新浪外汇的采访中表示，能够动摇美元地位的不是INSTEX机制，而是INSTEX成员国的综合实力与政治外交形势，美元的霸权地位很大程度上也依赖于INSTEX成员国和其他美国之外的国家。当前中国和印度与伊朗的一些交易都在使用本地货币结算，俄罗斯也开始尝试去美元化。正如欧洲和伊朗官员所建议的那样，如果能够邀请中国、印度、俄罗斯等伊朗石油出口国家加入这一机制，INSTEX将更有可能获得成功。没有什么比石油收入更能加强INSTEX机制，在欧洲不愿意向INSTEX注入出口信贷的情况下，与中、印、俄等国的合作变得更加必要。

伊朗外交部长贾瓦德·扎里夫（Javad Zarif）11月在推特上公开谴责欧洲国家，以示抗议。伊朗指责欧洲“拖延”，并声称伊朗已经对自己在JCPOA中的部分表示了尊重。

图片来源：推特

但是当欧洲认定与美国有更大的共同利益时，牺牲美元体系的相互依赖性以保持和伊朗的协议，在欧洲看来或许会变得不再那么必要。当前INSTEX有限的规模暴露出欧洲在制裁方面无法与美国这一庞然大物相抗衡的现实，同时也显示出欧洲在欧美关系中的相对弱势、对美国经济的依赖，以及实现外交完全独立的困难。正如Tobias Schneider在美国国家公共广播电台的采访中所说，“每一个在欧洲大陆上的人，无论是私营企业还是政府都知道，最终美国才是我们抛锚的地方”。

INSTEX成败与否，不仅仅是一个金融问题，更是一个政治问题，它的关键在于，在国际政治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的今天，欧洲怎样看待和美国、中国、俄罗斯，以及其他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关系。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