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美元首“旧金山共识”的落实与此前沙利文访华的延续，本次波德斯塔访华和中美气候工作组对话也继承了中美高层战略对话的基调。6日王毅表示，气候对话合作既是中美关系的组成部分，也是落实两国元首旧金山会晤共识的重要举措。双方气变团队密切沟通，达成一系列务实合作成果。波德斯塔同样赞成应对气变合作是“两国元首达成的重要共识”和“美中关系的关键组成部分”，并表示美方愿同中方加强沟通协调，开展建设性合作。《南华早报》分析称，中美双方在贸易、科技、地缘政治等问题上矛盾较多，在此情况下气候变化被视为是缓和双边关系的重要因素。

在互通互信的对话氛围与主题基调下，双方可以就应对气候变化的分歧点展开坦诚交流。尽管双方气候工作组与波刘二人并未发布会谈要点，但仍能从双方相关表态中见合作面与分歧点。两天会后，波德斯塔表示中美两国应对气变的方法“仍然存在差异”，但双边对话讨论能帮助双方扩大共同面和缩小分歧，以“造福我们的人民和共同的气候”，在加速脱碳进程、加强对甲烷等气体的监管上推进合作。

中美双方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进行气候对话

来源：法新社

据路透社报道，波德斯塔提出的分歧点在于气候融资，美方希望有更多相关国家参与到气候资金援助中以加速发展中国家的绿色转型，并“保护他们免受更多极端天气的影响”，但被认为有转嫁国际责任之嫌。中方则对已确定的气候行动作出了承诺，正如王毅6日表示“中方制定的政策一定会落实，确立的目标一定会实现”，对美方的关切则集中在避免贸易打压和安全化操弄上，希望尊重中方关切并“避免保护主义和泛安全化”。同时，王毅还指出希望美方在气候政策上保持稳定性和连贯性，背后显然是对美国大选前后政策突变的担忧。

在具体工作和后续进展上，波德斯塔表示双方工作组都花时间评估了各自的2030年气候计划中取得的进展，讨论了为2035年设定“雄心勃勃的新目标”，并根据《巴黎协定》要求将于2025年初提交给联合国。双方还就今年11月在阿塞拜疆巴库举行的第29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9）进行了“精彩的讨论”，据称在“全球新气候融资目标”上达成一致将是会议重点。

第29届联合国气候大会将于2024年11月11日至22日在阿塞拜疆巴库举行

来源：Climate Chance

值得注意的是，中美气候高层还参加了首届中美循环经济合作论坛，基于气变合作的绿色经济成为本次中美气候对话的亮点之一。该论坛由中国循环经济协会与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共同举办，波德斯塔表示，循环经济是美中两国共同关心的领域，并希望双方代表通过论坛交流经验、发现商机、加强合作。刘振民表示，中美在应对气候变化、推动全球可持续发展进程上拥有广泛共同利益，希望双方充分发挥各自优势，开展交流互鉴与合作。

中美气候治理有合作也有分歧，需要双方高层进行持续密集的外交与对话，而中美气候对话史同样也是两国气候特使的交情史。2024年1月12日，刘振民接替解振华出任中国气候变化事务特使。1月31日，美媒透露波德斯塔将接任克里（John Kerry）出任美国总统气候政策高级顾问。2024年伊始，中美双方同步更新气候变化班子，意味着中美气候沟通与合作翻开崭新一页。

2023年12月2日，解振华（左三）和克里（右二）在第28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8）上

来源：《外交政策》

2024年4月2日中美元首通话，两国领导人一致同意将在气候变化领域开展双边工作组对话，落实“旧金山共识”。5月8日至9日，中美双方“21世纪20年代强化气候行动工作组”第一次会议美国华盛顿特区举行，也是新任中美两国气候特使首次率团对话。

此前以“解振华-克里”通道为代表的中美气候高层对话，已经为双方气候对话奠定了良好的机制基础和模式依循，两位气候外交官间多年的友谊更是国际媒体津津乐道的话题。曾担任联合国气候事务负责人并监督2015年巴黎协定的克里斯蒂安娜·菲格雷斯（Christiana Figueres）表示，克里和解振华之间的融洽关系在持续性和影响力方面“在现代史上堪为一绝”，她认为解克二人能够“相互信任彼此的诚意、努力和承诺”。《外交政策》刊文称，美中合作在一定程度上要归功于解克两位特使在数十年对话中建立的纽带。

解克二人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2007年他们在巴厘岛举行的第13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上首次会面时，双方起初争执异常激烈。出席会议的中国外交官钱国强回忆道，“解振华缓缓坐下后，克里却以一种非常强硬的方式开始对话”。克里试图对中国的气候政策进行说教，但解振华回称“我们不会这样谈判……你首先要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钱国强甚至比喻道“他们就像两头狮子在打架”，最终克里缓和了语气。

2007年12月10日，时任美国参议员的克里与澳大利亚环境部长彼得·加勒特在印度尼西亚巴厘岛努萨杜瓦举行的第13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13）会场附近向记者发表讲话

来源：法新社

2009年，克里在成为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不久后访问了北京，为即将在哥本哈根举行的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做准备。据美联社报道，克里“急切希望与中国官员讨论这一议题”，而在克里眼中，解振华是一个愿意“向前看”的官员。

2012年奥巴马连任总统后任命克里为国务卿，应对气候变化是他的首要议程，其中赶在2015年巴黎峰会召开前抓紧改善与中国的关系，则是克里的关键任务。时任美方谈判代表斯特恩形容中美气候谈判为“艰难的魔方还原”，每一个转动都带来新的挑战，但他注意到发现解振华是一个“强硬但又能够沟通”的对话者，“他觉得事情有趣时会笑，也会主动开玩笑。当然了，他也会生气和感到愤慨。”

2012年12月21日，奧巴马总统在白宫罗斯福厅宣布提名参议员克里接替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图左一二分别是克里夫人特蕾莎·克里和副总统拜登

来源：白宫官网

当时斯特恩负责中美气候谈判的细节，他将双方气候合作领域的突破归功于国务卿克里。克里的自传写道，他将促成新气候协议视为“自己的使命”。他知道“与中国合作的首要步骤至关重要”。克里目睹了中美双方在哥本哈根会议的争执，并在随后的几年内频繁与解振华交谈。“我们在中国、在美国、在世界各地的会议上会面，这一切逐渐建立了一种友好互信的私人关系。”

通过这一系列密集的外交活动，2014年中美双方在气候变化上取得了重大突破。中美共同提出了新的国家排放目标，并由此为次年所有《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国家同意的《巴黎协定》铺平了道路。回忆起双方领导人在人民大会堂宣布协议的那一刻，克里写道：“我们到达了一个转折点……在北京，我真切感受到了可能性。”

然而，特朗普上台后迅速退出《巴黎协定》，期间中美气候对话陷于停滞。克里和解振华也相继从公职退下。克里出席一系列公开活动，强调气候合作的重要性，解振华则在清华大学捐资成立了“气候变化和可持续发展研究院”，身体力行地为中国气候研究和政策咨询作出贡献。

拜登在2021年上台后决定重启气候治理议程，任命克里为总统气候特使。无独有偶，解振华也重返气候特使的职位。曾任奥巴马首席科学顾问的霍尔德伦 (John Holdren) 认为，“他们两人绝对是两国政府在这一困难时期担任气候特使的最佳人选”。

2021年11月，拜登与克里在格拉斯哥举行的第26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6）上

来源：法新社

然而，两人重新回到中美气候合作时的“政治气候”则已昨是今非。拜登政府将气候合作视作“中美战略竞争”的大框架下少数“应该合作”的领域，认为双方可以“就气候论气候”，不受政治波动的大风大浪影响。中方则拒绝“战略竞争”的错误叙事，坚持以全局性、战略性的视野看待中美气候合作，将其视作新型大国关系的组成部分。在美国阿拉斯加州安克雷奇的首次中美高层战略对话中，双方对话氛围一度紧张。

双方也逐渐都认识到气候合作符合各自利益。2021年安克雷奇会晤一个月后，克里成为首位访华的拜登政府官员。2021年下半年，在近30次会面后，解克二人再次出席英国格拉斯哥《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六次缔约方大会（COP26）上，一同发布《中美关于在21世纪20年代强化气候行动的格拉斯哥联合宣言》。

2021年11月13日，克里与解振华二人在格拉斯哥举行的第26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6）上交谈

来源：法新社

2022年，时任美国众议长佩洛西到台湾进行所谓的访问，致使中美关系急转直下。其后，中方暂停了气候问题的双边工作组。2023年下半年，多名美高官相继访华昭示中美关系“大气候”开始缓和，作为“小气候”的全球气候问题也随之“解冻”。2023年7月克里访华三日，就气候变化议题与中方深入交换意见，克里和解振华二人也回到了气候特使岗位，于11月促成了中美“阳光之乡”声明的发布、宣布重启中美气候工作组。2023年12月，解克二人在离任前夕出席第28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8）并进行交谈，一致希望中美双方沿“阳光之乡”声明精神，为全球气候治理注入动力。

无论是“王沙会”还是“解克会”，中美关系形势多变之下双方官员和工作组的私人交情、沟通渠道和对话机制依然重要，也是两国关系止跌企稳的关键要素。更为重要的是，双方对话的历史与经验能够有效“传帮带”，帮助继任者迅速建立合作机制、完善对话细节、增加政治互信。就已有的两次“刘波会”和中美气候工作组谈判成果来看，中美高层气候对话进程依然正向“阳光之乡”迈进。

2023年11月4日至7日，解振华和克里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阳光之乡”举行会谈

来源：Sunnylands

尽管合作面大、沟通基础良好，但在美国大选选情紧张之际，中美高层气候对话与合作的未来仍平添不确定性，通往“阳光之乡”的道路实属曲折。一大威胁便是特朗普回归对中美气候合作的可能打击。尽管特朗普相较哈里斯而言具有更多与中方打交道的经验，但回想起特朗普任内在气候变化领域的动作，仍然令人担忧。

在国际层面，特朗普任内坚定推动气候协定“退群”、中止投入国际气变研究；在国内层面，特朗普政府推行倾斜传统能源工业的政策并提升石化经济效益，延阻清洁能源发展，同时放宽碳排放限制；在对华层面，特朗普本人多次就气候变化和能源问题抹黑和打压中国，包括宣称气候变化是“中国人制造的骗局”，造谣中国的减碳与环保事业，强硬要求中国购买美国能源产品等。

布鲁金斯（Brookings）学会分析称，若2025年特朗普回归白宫，其首要任务将是退出《巴黎协定》，正如他开启第一任期所做那般；可能还将中止向其他国家提供气候援助，甚至完全禁止美国向世界银行等机构提供有用于气候目标的资金渠道（尽管目前美国提供的全球气候融资已非常少）。特朗普可能还想退出《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但难度较大，因为该公约曾经参议院批准。

2017年6月1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美国退出2015年《巴黎协定》

来源：CNN

特朗普回归后美国的全球气候行动将大幅收缩，其气候官员的信心也会大受打击。布鲁金斯学会的文章举例称，特朗普赢下2016年大选时正值在摩洛哥马拉喀什举办的COP22期间，消息传到会场后美国代表团“感到沮丧”，其他国家代表团“感到震惊”。类似的情况也可能在今年发生：如果特朗普获胜，“美国气候外交官走在巴库的COP29会场上，他们将无事可做”。外界也普遍看衰特朗普回归后的中美气候合作，中美高层气候对话也将衰减，并认为中国将进一步推动更积极的气候行动，并扛起引导全球气候治理的重任。

由于带着强烈的年轻、进步标签，哈里斯在应对气候变化的政策上有可能比拜登更激进。哈里斯曾在联邦参议员任内参与推动绿色新政议案，2020年大选期间提出过涉资10万亿美元的“绿色新政”，并誓言禁止用于开采传统能源的水力压裂技术。成为拜登副总统后，哈里斯也是拜登政府推动发展绿色能源和重塑美国气候领导力的重要推手，包括推动《通胀削减法案》《基础设施法案》等以补贴清洁能源的技术研发和产业发展，推动绿色产业的“友岸外包”等。

2023年12月2日，哈里斯在阿联酋迪拜举行的第28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8）上发表讲话

来源：美联社

拜登任内也有对华进行绿色贸易打压，对中国的电池、光伏产品等新能源产品加征超高关税，哈里斯也紧随这一路线。但这毕竟属于中美贸易摩擦或所谓“去风险”的一部份，哈里斯本人依旧坚定支持拜登上任以来美国应对气变的努力，在民主党代表大会上哈里斯也简要提到了应对气候变化的积极措施。对于中美气候对话与合作，哈里斯上任后基本会保持拜登已有的气候外交渠道，可以预计中美气候工作组常态化对话机制和“刘波会”渠道留存下来并得到进一步发展。

但在选情和选票压力下，哈里斯也不得不在气候和能源问题上作出表态调整，弱化对新能源发展和减排减碳的支持，避免“铁锈带”和传统能源产业工人的选票流失。例如早在2020年，哈里斯便表示反对水力压裂法（fracking），并敦促各州出台法案禁止这种开采油气资源的手段。但近期哈里斯已经改口称“不会禁止水力压裂法”，并在8月30日接受CNN采访时强调了这一点，显然是希望两手抓新能源和传统能源的选票。而这种态度转向是否会延续至哈里斯上台并外溢至中美气候合作，还有待观察。

不论美国大选结果如何，中方维护中美气候合作和对话的决心和定力不会改变。正如6日中美气候会谈最后，王毅再谈中美关系展望，强调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合作共赢三原则，希望借气候对话进一步巩固中美关系止跌企稳趋势。王毅表示，中方愿同美方一道，以两国元首旧金山会晤重要共识为遵循，找到中美两个大国正确相处之道，争取双边关系实现健康、稳定、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