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2024年亚太经合组织（APEC）峰会的舞台上，美国总统拜登在任期末展开一场外交之旅。根据美国白宫通稿，拜登在11月14日至16日前往秘鲁利马会见秘鲁元首，并参加APEC峰会，展现美国的印太领导力和对全球事务的参与度；17日至19日，拜登将前往巴西参与G20峰会，向发展中国家展示美国“强有力的价值主张”，并领导G20共同努力应对全球挑战。会议的“高光时刻”则是当地时间16日下午，中美两国元首在APEC峰会期间进行史上第三次面对面会晤。

在全球政治动荡背景与即将上任的特朗普政府“美国优先”政策阴影的笼罩下，拜登此次出访秘鲁和巴西参加多边会议，试图捍卫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外交遗产。在秘鲁利马举行的APEC会议上，拜登不仅重申了美国对多边主义和国际合作的承诺，更试图通过与各国领导人的对话，巩固美国与盟伴国家的关系，捍卫过往四年美国的外交遗产。在特朗普即将重返白宫之际，拜登的这一“告别之旅”不仅是对过去四年外交遗产的总结，更是对未来国际秩序走向的深刻回应。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16日，美国总统拜登在秘鲁利马举行的2024年APEC峰会上发表讲话

来源：美联社

2024年11月16日，中美两国元首在秘鲁利马海豚酒店会议中心举行会晤，这是特朗普胜选后中美双方在美国权力过渡与交接期内的重要会晤，也是两国元首过去一年中的第三次面对面会谈，旨在回顾中美关系进展与成果，并在全球地缘政治格局加速变化的背景下，探讨中美关系未来的合作互信与竞争管理。这次会晤不仅为即将上任的特朗普政府奠定了中美关系的基础，同时也为未来的全球秩序提供了稳定预期。

根据中美双方通稿，本次会晤是坦诚（candid）且建设性（constructive）的，双方重申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合作共赢的双边关系指导原则，达成继续推动多领域合作的共识。拜登强调双方应继续维持战略沟通渠道，“负责任地管理两国关系”，为两国关系稳定发展奠定基础。中国国家领导人进而强调了中美关系“值得总结的经验”和“需要记取的启示”：一是要有正确的战略认知，二是要言必信、行必果，三是要平等相待，四是不能挑战红线、底线，五是要多搞对话和合作，六是要回应人民期待，七是要展现大国担当。

中方通稿提到，过去4年中美关系虽然历经跌宕起伏，但双方也开展了对话和合作，总体实现了稳定。中方在双边磋商过程中推动中美外交团队互相明确中美关系的一些指导原则，共同推动两国对话和合作重回正轨，恢复和新建了20多个沟通机制，涵盖外交、经贸、金融、军事、禁毒、执法、农业、气候变化、人文等领域。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16日下午，中美两国元首在秘鲁利马举行会晤

来源：新华社

本次元首会晤正值拜登任期末，双方对于4年来的对话磋商议题进行了总结性阐述，也并未回避立场分歧。对于中美双边关系与战略竞争管理，美方强调 “保持开放的沟通渠道” 对防止中美竞争演变为冲突至关重要。拜登指出美国将继续投资于“国内实力”，同时加强与全球盟友的合作，以维护国际秩序。中方则强调中美关系需建立在相互尊重、和平共处的基础上，重申“修昔底德陷阱”并非不可避免，在应对全球挑战时应避免激化竞争。

对于台湾问题，中方重申了台湾问题的红线，强调 “一个中国” 原则是中美关系的政治基础，任何支持“台独”的行为都将导致台海紧张局势的升级。拜登重申美国的“一个中国政策”不变，侧重于强调“反对任何一方单方面改变台海现状”，期待两岸分歧以和平方式解决。值得注意的是，中方尤其强调美国应“认清赖清德和民进党当局的‘台独’本性，慎之又慎处理台湾问题”，这可能是对台湾地区领导人可能“过境”美国的严正回应。

据路透社15日报道，台湾地区领导人赖清德可能在近期“过境”夏威夷或者关岛
来源：Global Times

对于经济合作与技术管制，中方表示反对美国以“国家安全”为由对中国实施“小院高墙”技术封锁，呼吁停止对中国企业的打压，并主张通过合作解决贸易分歧。拜登则指出美国将继续采取措施，防止关键技术被用于“危害美国及其盟友的安全”。他同时强调美国不寻求“新冷战”，但会在确保国家安全的前提下与中国展开所谓“公平竞争”。本次会晤双方在核军控上达成一定共识：《金融时报》引述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Jake Sullivan）的观点称，两国元首就 “需要保持人类对使用核武器的决定的控制”达成了重要协议，成为颇具意义的突破。

中美双方也就全球热点区域问题交换意见。对于乌克兰危机，拜登谴责朝鲜向俄罗斯派兵支持乌克兰战事，并对所谓“中国支持俄罗斯国防工业”“表示担忧”。中方则呼吁各方通过外交途径解决乌克兰危机，主张和平谈判。对于南海问题，美方重申对所谓“航行自由”“飞行自由”的承诺，强调美国致力于维护国际法和南海和平。中方重申对南海的主权立场不可动摇，并支持通过多边对话解决争议。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16日下午，中美两国代表团进行双边对话磋商

来源：新华社

过去4年来，中美双方在非传统安全和全球治理议题的合作成果颇丰，本次双边会晤也进一步总结了合作进展，包括金融合作、毒品治理、气候变化、人工智能、人文交流等领域。两国元首也积极评价中美战略沟通、外交安全团队经常性接触、两军、经贸、金融等领域对话机制的重要作用，同意继续保持沟通势头，加强宏观经济政策协调。

尽管中美双边会晤聚集两国立场和议题关切，但“特朗普回归”依然是“房间里的大象”。现阶段美国正处于权力过渡交接期，预示着未来美国对华政策的延续与调整。尽管拜登政府试图巩固中美战略沟通机制，并尽可能管控分歧，但特朗普可能采取更强硬的对抗政策，尤其是军事和经贸领域，给中美关系带来一层阴影。

如何保有来之不易的中美战略沟通遗产，接续中美互动的良好发展趋势，更大程度上取决于特朗普的意愿。但鉴于特朗普第一任期上台后不久便安排访华，中美元首互动依然可期。考虑到中国将于2026年主办APEC峰会，届时可能给特朗普访华提供契机。

《纽约时报》认为，拜登试图通过与中国领导人的会晤为其外交生涯画上句号，同时确保中美关系的平稳过渡。然而，特朗普的回归使得拜登的努力显得有些徒劳。分析人士认为，拜登在拉美和亚太地区的外交努力可能会因特朗普的强硬政策而被迅速推翻。

CNN报道强调，特朗普胜选成为拜登秘鲁利马行“挥之不去”的阴影。中美元首的会谈被视为对即将上台的特朗普团队的间接回应。报道称，北京方面则在观察特朗普团队的人员安排，担心新一轮的经济制裁和贸易战可能进一步恶化中美关系。

《金融时报》报道称，特朗普的对华政策将对中美关系带来新的不确定性，尤其是在贸易战、台湾问题和技术竞争等领域。报道称，中方担心新一届特朗普政府可能会采取更加激进的措施，因此希望通过非正式渠道（如与埃隆·马斯克的联系）来软化美国未来对华政策的强硬立场。

尽管拜登在会晤中呼吁稳定沟通，但《金融时报》引述沙利文观点称，即将上任的特朗普团队“不愿意对未来的政策做出承诺”。《日经亚洲》也指出，尽管拜登努力通过对话稳定关系，但即将上任的特朗普政府可能会采取更具对抗性的政策。

福克斯新闻等保守派媒体则看低拜登APEC外交的效力，认为本次中美会晤“不会有任何实质成果”。报道引述美国退役海军少将、保卫民主基金会（Foundation for Defense of Democracies）高级研究员马克·蒙哥马利（Mark Montgomery）的观点称，拜登及其团队在美国对华关系中“牌力越来越弱”。

美国总统拜登在任期最后阶段前往秘鲁利马参加2024年亚太经合组织（APEC）峰会，并将在巴西出席二十国集团（G20）会议——这几乎是他最后一次以美国总统身份在全球舞台上与多国领导人会面。然而，随着全球对美国关注的焦点已转向即将上任的特朗普（以及他对全球格局可能带来的影响），拜登更需要在国际舞台上亮相，同时不遗余力地捍卫其四年内的外交遗产。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16日，秘鲁利马举行的亚太经合组织（APEC）领导人峰会期间各国元首合影

来源：法新社

对于拉美地区，气候议题成为拜登推行的关键议题。拜登计划在本次拉美之行中前往亚马逊雨林，这是美国现任总统首次造访该地区。拜登计划在巴西马瑙斯（Manaus）与当地的土著领袖会面，强调保护亚马逊雨林的紧迫性，同时参观亚马逊博物馆，呼吁公众关注地区环境保护。这些外交计划显示出拜登对气候治理的高度重视与将其视作优先外交遗产的决心，尤其是在特朗普政府决心阻碍美国参与全球气候治理的阴霾之下。

特朗普胜选后已明确表示美国将再次退出《巴黎气候协定》，取消拜登时期的能效法规，削弱全球气候合作，预示着美国气候政策将面临重大转变。因此尽管拜登访问拉美期间对气候议程做出了承诺，但分析人士认为特朗普上台后将使这些承诺落空。例如前巴西环境保护局负责人阿劳霍认为，美国的资金承诺在明年1月之后可能难以实现。

区域投资也是拜登政府任内对拉重点议程。拉美地区的资源经济前景较好，具有丰富的石油、锂矿和铜矿等关键资源储备。2022年拜登政府启动的“美洲经济繁荣伙伴关系”（APEP）和特朗普于2019年推出的“美洲成长计划”（América Crece）在投资目标上相似，而拜登APEP计划具有更前瞻的考虑，希望固化计划架构使其“超越单一政府任期”。

2023年11月3日，美国总统拜登在白宫召集12位APEP成员国的国家元首

来源：美国白宫

此外，美国对拉美地区的投资项目参与度较低。例如，波哥大地铁扩建项目就没有任何美国公司参与竞标，而中国企业却积极参与。尽管拜登政府力推的《芯片与科学法案》（Science and CHIPS Act）发布500亿美元基金用于支持“建设安全的电信和半导体供应链”，但目前拉美地区仅有哥斯达黎加、巴拿马和墨西哥签署了相关协议。

美国大西洋理事会（Atlantic Council）撰文分析称，美国需要调整对拉美和加勒比地区的策略，核心在于“优先、投资、信息传达和协同”。此外，毒品治理与社会安全合作也是拜登重视的方面，在秘鲁和巴西的多方会谈中将讨论如何加强反毒品行动，并应对跨国犯罪和社会安全问题。

作为主办本次APEC会议的东道国，秘鲁在这个全球平台中引人注目，美秘关系亦成为拜登的外交议程之一。APEC会议期间美秘举行元首会晤，双方在安全与防务合作、经济合作与贸易、环境保护与可持续发展等领域达成共识。其中，拜登强调对秘鲁打击毒品和跨国犯罪、保护港口网络安全、基础设施投资项目的支持。分析人士称，考虑到中秘航运与贸易合作（尤其是钱凯港的正式开港）成为中国APEC之行的重要成果，拜登有意争取秘鲁避免其倒向东方。

2024年11月15日，在秘鲁利马举行的双边会议上美国总统拜登与秘鲁总统迪娜·博卢阿特进行会晤

来源：美联社

美日韩三边合作的强化是拜登政府任内非常重要的外交遗产，尤其是此前日韩关系处于低谷、难以撮合。本次APEC之行拜登也会见日韩两国元首，举行三边对话，试图在特朗普上任前进一步巩固与美日韩关系，建立更为稳定的多边框架，巩固拜登的“小多边盟伴遗产”。拜登在会谈中指出，尽管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与他们会面，但希望三边关系在未来几年得到保留。

但拜登的“捍卫遗产”用意并未在三边会谈中直接体现。据美联社引述一位拜登政府高官的透露称，美日韩三国元首谈话主要集中在朝俄合作、半岛局势等威胁，特朗普胜选及其如何影响三边关系则较少涉及。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15日，美日韩三国元首在2024年APEC期间举行三边会谈

来源：路透社

近期半岛局势风险频频，美日韩三国一致谴责朝鲜“违反联合国安理会决议” “向俄罗斯派遣部队参与对乌战争”，并向其提供弹药和导弹技术等行为，同时重申对朝鲜半岛无核化的承诺，表示将对违反制裁和国际规则的行为“作出坚决回应”。

加强经济安全与供应链合作也是三方会谈重点。拜登推动美日韩强化独立供应链的安全、促进关键矿产供应和技术标准协调。基于2023年8月“戴维营峰会”成果基础，美日韩三国继续在“危机响应网络”框架下合作，以确保在紧急情况下维持重要物资的供应。三国还宣布启动三边技术领导者培训项目，重点涵盖半导体、人工智能（AI）、量子技术、生物技术和网络安全等领域——这些都是拜登任内推动小多边盟伴体系的典型议题。

拜登在即将卸任前的最后一次国际舞台亮相，试图传递出特朗普胜选后美国依然意图维持既有国际秩序、捍卫盟伴关系这一信号。分析人士指出，尽管世界各国领导人对特朗普即将上任后的政策走向感到高度不确定，拜登依然会在这次亚太经合组织（APEC）和二十国集团（G20）峰会上获得盟友们的公开支持。

乔治城大学外交学院教授麦艾文（Evan Medeiros）认为，拜登的核心目标是强调，无论政党轮替如何，美国的全球承诺、核心价值观和国家利益将保持不变。这种信息传递在拜登政府任期即将结束时显得尤为关键，因为他希望为未来的对华关系、对盟友关系稳定基础。

拜登任内强化美国的多边主义政策，在选后正面临不确定性。拜登在任内致力于重建美国在国际组织中的领导地位，重新加入《巴黎气候协定》、加强与北约盟友的合作，并推进印太经济框架（IPEF）以巩固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但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政策引发了各国领导人对选后美国在全球事务中的角色的疑虑。他此前威胁要退出巴黎气候协议和世界卫生组织（WHO)，还计划仿照17年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的决定，撤出由拜登政府推动的印太经济框架（IPEF）。

2017年1月23日，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美国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 (TPP) 的行政令

来源：Politico

此外，盟友对选后美国政策走向的不确定性也在加深。APEC成员国如加拿大、泰国等担心特朗普的单边主义政策会破坏自由贸易；日本、韩国和欧洲国家对特朗普的反复无常和对北约的质疑态度感到担忧。因此，拜登任期末对跨大西洋关系的修复可能面临新的挑战，因为盟友们开始重新评估他们的安全战略和对美依赖的程度。

面对美国大选后“特朗普归来”，印太地区的经济增长或将放缓。APEC的报告预计，2025年该地区的经济增长率将从今年的3.5%下降到3.1%，并在中期进一步降至2.7%。APEC成员国呼吁在贸易问题上继续合作，以维护区域经济的积极势头，并呼吁强化供应链建设以支持中小企业的发展。

对此，前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首席谈判代表妮可·柯林森（Nicole Bivens Collinson）认为，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政策有可能让全球贸易体系重回类似1930年代的局面。当时，美国通过高关税引发了全球贸易战，最终对全球经济造成毁灭性影响。她担心特朗普上任后可能会进一步削弱像APEC、世界贸易组织（WTO）和G20等多边机构的作用，因为他对这些组织持“蔑视态度”。

前美国驻APEC大使拉里·格林伍德（Larry Greenwood）则对选后的全球贸易保持乐观态度。他强调，尽管当前的国际贸易自由化陷入僵局，APEC仍希望保持贸易议题的活跃。即使美国未来四年内不太可能重新积极参与多边贸易协定，APEC仍希望将贸易讨论继续保持在议程上，以防止保护主义进一步上升。

此次拜登APEC外交之旅显示出其对外交遗产的捍卫，也透露出对选后不确定性的隐忧。尽管拜登致力于在中美、日韩等多边框架内强化合作，通过气候治理、贸易投资及安全协作重塑美国的国际领导力，但随着特朗普即将上任，这些努力可能在未来四年内被迅速推翻。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政策可能重启对华贸易战、削弱气候承诺，并在国际组织中的影响力大打折扣，这无疑将挑战拜登所建立的外交遗产。

拜登在白宫与特朗普会面时承诺“权力顺利交接”，但美国对外政策的多边主义大概率不会被特朗普所承袭

来源：CNN

拜登在本次APEC峰会重申对多边主义的坚守、对拉美和亚太地区的承诺。但全球局势已显现出裂痕与动荡之兆，拜登此次外交之旅不仅是一次捍卫其外交遗产的努力，更是对美国大选后不确定时代发出的一次呼吁：面对一个愈发极化的全球未来，国际社会需要更加紧密的合作以应对共同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