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14日，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任命小罗伯特·F·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 Jr.）为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HHS）部长，在声明中强调小肯尼迪将“让美国再次健康和伟大”。除了宣布人事任命和表达立场支持，特朗普在声明中还表达了对美国食品工业、制药公司的不满。不久后，小肯尼迪在社交平台上表示感谢，誓言将“让美国再次健康”（Make America Healthy Again, MAHA），并表达了对清除业界腐败、重振卫生机构“光荣传统”、为美国公民提供透明卫生数据的决心。

小肯尼迪获得特朗普的卫生与公众服务部部长后发贴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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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常年宣传阴谋论，冲击主流公共卫生观点的“非主流政客”，小肯尼迪出任卫生部长后所推的政策将异常激进，其实施阻力也将较大。

一是反对美国现行疫苗政策。小肯尼迪长期质疑疫苗的安全性，尤其是儿童疫苗接种建议。正式上任后，小肯尼迪将推动联邦机构对疫苗进行更多研究，强调疫苗接种的“科学透明”和“知情选择”等原则，并重新评估联邦疾病控制和预防（CDC）的疫苗建议清单等政策。批评者称，这些政策可能削弱美国疫苗接种率，增加疾病暴发风险。

位于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的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总部
来源：Atlanta Journal-Constitution

二是食品安全和营养政策改革。小肯尼迪强烈批评食品工业，倡导食用天然、无添加的食品（例如未经巴氏消毒的生奶），并推动美国学校餐厅中的“深加工食品”和食品添加剂。此外，小肯尼迪计划整顿美国食品与药物监管局（FDA）的营养部门，认为其未能有效保护公众健康。

三是去除各种化学药物使用。例如对于美国饮用水中的氟化物。小肯尼迪坚称氟化物对儿童大脑发育有害、降低儿童智力等，计划立即推动取消饮用水中的氟化物，减少美国民众对氟化物的接触率。然而这一政策可能引发地方政府的抵制，并破坏美国医学界多年来在口腔健康领域的成就。主流医学观点认为，氟化物是降低预防龋齿的必备元素，而批评者称小肯尼迪引述的研究是基于超高浓度氟化物的结论，并非美国自来水中普遍的低浓度氟化物情况。

此外，小肯尼迪还提议限制青少年使用青春期阻断药物，他认为这类药物可能对青少年健康产生长期不利影响，尤其是在青少年尚未完全理解其长期影响的情况下。LGBTQ+权益组织强烈反对这一政策，认为这将剥夺跨性别青少年的必要医疗选择，且医学界普遍支持青春期阻断药物作为性别焦虑治疗的有效手段。如果小肯尼迪实施这一政策，可能导致跨性别青少年获得性别确认治疗的难度加大，进一步引发争议。

四是打击政府卫生机构内部的腐败现象。小肯尼迪承诺清除HHS、FDA和CDC等联邦机构内部与食药制造行业的“政商勾结”现象，恢复公共卫生机构的“科学公正性”，计划解雇“无所作为”的联邦官员以确保公共政策不受商业利益驱动。但大规模解雇联邦公务员可能面临法律障碍，并引发联邦机构内部动荡。

在对华盛顿联邦机构的重点改革问题上，小肯尼迪与特朗普的立场高度一致
来源：《纽约时报》

五是对于美国医疗保健政策的改革。虽然小肯尼迪尚未明确表态是否支持拜登政府任内通过的《通胀削减法案》（IRA）中的药品价格谈判条款，但他反对制药公司和政府之间的所谓“旋转门”现象，可能会影响现有的药品定价政策。批评者称，如果小肯尼迪带领联邦政府推动医保改革，要求削减开支、减少医保覆盖范围或改变支付机制，可能将导致更多低收入群体失去医疗保障，加剧健康不平等。

小罗伯特·肯尼迪出身于美国著名的肯尼迪政治家族，其伯父约翰·F·肯尼迪（JFK）是美国第35任总统，其父罗伯特·肯尼迪是美国前司法部长。民主党政治家庭出身的小肯尼迪在弗吉尼亚大学修读完法律专业后便关注环保议题，并加入了一些进步组织。

进入21世纪，小肯尼迪开始关注并传播关于疫苗的阴谋论，与美国主流环保运动渐行渐远，但他依然关注卫生环保问题。2017年，小肯尼迪还公开表示反对彼时特朗普政府在环保事业上“倒退”，向CNN表示特朗普政府偏向煤炭和石油生产的政策“很难给我们的国家带来好的结果”。

2022年1月23日，小罗伯特·肯尼迪在华盛顿特区国家广场举行的反新冠疫苗的集会上发表讲话

来源：路透社

2023年4月5日，小肯尼迪向联邦选举委员会提交了总统候选人申请。19日，他在波士顿公园广场酒店举行的集会上，宣布将参与争夺2024年的民主党总统提名。他承认自己反腐败、反疫苗和充满阴谋论的政治议程具有争议性，但声称这并不阻碍自己“终将进入白宫”。

无奈的是，小肯尼迪的政见依然无法被民主党内主流所接受，反倒是频频受到右翼人士的青睐：从反疫苗者到MAGA铁杆支持者如斯通（Roger Stone）和特朗普前顾问史蒂夫·班农（Steve Bannon）等极右翼阴谋论者，再到马斯克、推特联合创始人杰克·多尔西（Jack Dorsey）和风投专家大卫·萨克斯（David Sacks）等财力雄厚的硅谷大亨，他们都将小肯尼迪视为“反政治正确” 、不断向主流抗争的所谓“自由思想家”。

小肯尼迪在争夺民主党内提名时，也获得了不少共和党人的资金支持，根据2023年8月披露的一份文件显示，支持小肯尼迪竞选的委员会“2024美国价值”（American Values 2024，AV24）在2023年上半年筹得的980万美元中，有50%的是由长期资助共和党的大鳄蒂莫西·梅隆（Timothy Mellon）捐赠的。还有数十位曾向特朗普和德桑蒂斯捐款的“金主”也名列向小肯尼迪捐赠者名单的前茅，有7人捐赠金额超10万美元，例如费舍尔投资公司的创始人肯·费舍尔（Ken Fisher）。

文件显示，小肯尼迪筹集的政治资金中，有很大一部份出自共和党捐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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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肯尼迪也经常现身保守派的传播平台，推销其“非主流”阴谋论。例如小肯尼迪在特朗普前亲信班农主持的“战情室”播客中推广其畅销书《真实的安东尼·福奇》（The Real Anthony Fauci），该书集中于对新冠疫苗的阴谋论——他坚称，拜登前总统医疗顾问安东尼·福奇和比尔盖茨为合谋从新冠疫苗中获益，并“人为制造了疫情”。

从立场偏好、资金支持再到政治传播，小肯尼迪始终与共和党走得更近。此外，在两党制主导的选战格局下，独立候选人也很难搅动局势，作为第三方的小肯尼迪支持率持续低迷。因此，从2023年10月9日宣布独立参选，再到2024年8月23日宣布停止竞选并背书特朗普，小肯尼迪最终站到了MAGA运动的一边，接续其MAHA主张。

2024年8月23日，小肯尼迪和特朗普在佐治亚州的集会上

来源：CNBC

尽管小肯尼迪做出了党派转向的决断，但鉴于特朗普胜选后对官僚个人“忠诚度”和立场一致性的绝对强调，小肯尼迪从背书特朗普到被接受进而被提名的过程绝非顺理成章。从本质上看，小肯尼迪最终成功获得特朗普的卫生部长提名，离不开他一直以来对MAGA议程的坚守。

尽管小肯尼迪近期才转投特朗普阵营，但他的政见始终与MAGA议程颇为契合。一是反建制和反“深层国家”（deep state）的立场。小肯尼迪和特朗普都认为联邦政府被腐败和利益集团所操控，班农也曾指出小肯尼迪的“反疫苗、反建制、反权威”立场与特朗普阵营的理念高度契合。小肯尼迪承诺要铲除卫生机构内部的“旋转门”现象，特朗普则希望“清理沼泽”，两人都致力于改革政府机构的管理方式。

二是对现行主流科学和公共卫生政策的质疑。小肯尼迪和特朗普都对新冠疫苗的安全性和有效性持怀疑态度，小肯尼迪公开表示“没有疫苗是‘安全和有效的’”，并认为疫苗与自闭症存在关联，而特朗普及其支持者如塔克·卡尔森（Tucker Carlson）也为传播此类阴谋论观点提供了平台。亚历克斯·琼斯（Alex Jones）称赞小肯尼迪的勇气，认为他对抗“毒药疫苗”和“氟化物”的立场展现了所谓“真正的独立思考”。小肯尼迪对“健康自由”的强调也与MAGA强调传统价值观和个人自由相呼应。

小肯尼迪曾称赞卡尔森发表“制药公司控·制·媒体舆论”言论后离开福克斯新闻的勇气，彼时小肯尼迪还是民主党人

来源：YouTube

除了公共卫生，小肯尼迪在诸多社会议题上也呼应特朗普的观点。例如小肯尼迪同样支持在移民问题上采取强硬立场，主张“立即关闭边境”和动用军队保障边境安全。尽管早年投身环保事业，但小肯尼迪却同样采取“反气候政策”的极端立场，宣称“气候变化是政客控制民意的工具”等观点，还批评比尔盖茨等名人对美国气候政策的所谓“操纵”。

此外，小肯尼迪对特朗普胜选也是有功之臣。一是在选票流向上，根据根据AV24发布的Zogby民调，小肯尼迪支持者中有56%在其退出竞选后转向支持特朗普，而35%的支持者仍未决定，但表示可能在选举日之前转向特朗普。二是在竞选工作上，小肯尼迪退选并支持特朗普后，便投身于为特朗普竞选拉票的工作，包括为取消自己在各州（尤其是关键摇摆州）的选票资格与州法官进行诉讼拉锯，在选战前的竞选集会上频频为特朗普造势等。小肯尼迪的政见帮助特朗普吸引了不少妇女的支持：她们高度关注儿童健康和食品安全。有分析称，这对宾夕法尼亚州郊区的中年女性选民产生了重要影响，进而为特朗普在本次大选“翻红”宾州奠定基础。

2024年11月1日，小肯尼迪出席在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举行的特朗普竞选集会
来源：美联社

纵观MAGA幕僚团队，一众核心人士都曾与特朗普有过节：副手J.D.万斯曾公开批评过特朗普，2016年共和党内进行初选时他公开称特朗普是“白痴”、“应该受到谴责”，私下里还将特朗普比做希特勒；同样在2016年特朗普竞选期间，马斯克公开称特朗普“不具备美国总统的特质”，并抨击其相关政策；与小肯尼迪类似，被提名为美国情报总监的图尔西·加巴德（Tulsi Gabbard）此前是民主党人，近期才背书特朗普……可见，尽管特朗普强调忠诚，但不会过分追究往日争议，根本关注点依然是幕僚是否在心里完全支持一个更彻底、更激进的MAGA议程。显然，小肯尼迪通过了特朗普的内心测试。

小肯尼迪激进的MAHA议程已经引起了美国政界和公共卫生业界的强烈舆论反响，其中反对声音居多。许多民主党议员认为肯尼迪的反疫苗立场和阴谋论会破坏美国的公共卫生基础。前卫生与公众服务部部长唐娜·沙拉拉（Donna Shalala）批评小肯尼迪缺乏科学和医学背景，认为他就任卫生部长一职将“对美国民众健康构成威胁”，公共卫生专家则担心肯尼迪的任命会削弱全球疫苗接种项目。

小肯尼迪的MAHA议程也有支持声音，例如科罗拉多州州长贾里德·波利斯（Jared Polis），他们认可肯尼迪在食品安全和透明度方面的倡导，希望他大力推动美国公共卫生机构的改革。特朗普团队称小肯尼迪为“独立思考者”，期望其帮助特朗普“抽干”华盛顿的“沼泽”，恢复联邦政府运作透明度。

小肯尼迪力推的公共卫生政策也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这些政策将导致疫苗接种率下降，食品和水质标准调整，以及对公共健康机构的大规模改革等。相关政策实施的复杂性也不容忽视，许多改革需要通过立法和联邦机构的配合，而激进的政策本身在短期内就难以推进。此外，肯尼迪的激进政策可能导致制药和食品行业的市场波动，尤其是疫苗制造商和食品添加剂企业。据报道，医药行业的投资者对小肯尼迪的政策不确定性表示担忧，可能影响长期医疗产品研发。

小肯尼迪的公共卫生政策将给美国带来较大冲击

来源：《大西洋月刊》

小肯尼迪将出任美国卫生部长一职也引起了全球其他区域的反响。在欧洲，许多政界人士和公共卫生专家对肯尼迪的提名表示担忧。鉴于小肯尼迪长期持有反疫苗立场，他们担忧这会削弱全球疫苗接种努力。一些欧洲国家的卫生官员强调，科学证据应作为公共卫生政策的基础，并担心小肯尼迪的任命可能导致美国在全球卫生事务中的领导地位开始衰落，并影响全球卫生健康进程。

世界卫生组织（WHO）等国际卫生机构尚未对肯尼迪的提名发表正式声明。然而，内部消息人士透露，WHO对这一任命表示关注，特别是考虑到肯尼迪过去对疫苗的质疑态度。他们强调，全球公共卫生需要基于科学的领导和合作。

最后，小肯尼迪必须通过参议院的提名确认这一过程。与所有特朗普提名的具有争议性的官职人选一样，小肯尼迪在这一关将面临较大挑战，即使共和党已获得了参议院的优势多数。绝大部分民主党议员将强烈抵制小肯尼迪的卫生部长任命，而共和党议员内部也分化明显。

根据Politico的报道分析称，共和党参议员对小肯尼迪的卫生部长提名态度立场复杂。支持派如来自威斯康星州的罗恩·约翰逊（Ron Johnson）和田纳西州的玛莎·布莱克本（Marsha Blackburn）明确表示支持小肯尼迪的提名，认为他将推动透明度并改善美国的健康状况。支持派主要聚焦于小肯尼迪对食品安全和公共卫生透明度的承诺，而非疫苗等争议性问题。

但意见保留派的力量不容忽视。Politico的报道分析称，例如参议院财政委员会主席、路易斯安那州参议员比尔·卡西迪（Bill Cassidy）虽然对小肯尼迪的食品安全政策持开放态度，但对“反疫苗立场”可能有所保留。卡西迪此前支持水氟化处理，这又与小肯尼迪的立场相悖。其他共和党议员如印第安纳州参议员托德·杨（Todd Young）对特朗普的支持本就有限，因此可能更倾向于反对小肯尼迪的提名。

共和党参议员比尔·卡西迪对小肯尼迪的提名态度具有不确定性来源：Axios

还有一些观望派和政策存疑派的共和党议员。来自德克萨斯州约翰·科宁（John Cornyn）和南达科他州的约翰·图恩（John Thune）等表示需要经过全面的确认听证会后再做决定——他们希望遵循正式的确认程序，并未提前表态支持或反对。存在疑虑的共和党参议员包括爱荷华州参议员查克·格拉斯利（Chuck Grassley）担心小肯尼迪的食品安全政策可能对农业生产造成冲击，而他强调卫生健康政策必须与食品生产的可持续性相平衡。南卡罗来纳州参议员蒂姆·斯科特（Tim Scott）尚未公开反对提名，但此前已对小肯尼迪的去除氟化物政策表示不安。

总而言之，小肯尼迪获得卫生部长提名代表了特朗普在第二任期决心要在公共卫生领域进行激进转型，同时在相关领域配合开展“抽干华盛顿沼泽”的华府机构改革运动。尽管小肯尼迪的食品安全和透明度倡导可能得到部分支持，但其反疫苗立场、对公共卫生机构的改革计划将面临来自政界、行业和科学界较大的反对阻力。未来，参议院对小肯尼迪的提名确认过程、政策实施的可行性以及公众对新公共卫生政策的反应，将成为各界人士的观察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