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20 2011复旦发展论坛

【摘要】

葛兆光教授以“呈现中国”为主题，从历史沿革中族群疆域、宗教，尤其是认同问题谈起，指出了中国面临的三大问题，阐述了什么是中国的文化，以及如何呈现的问题，通过对历史的研究来对未来十年的发展提供一些看法。

【演讲概括】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本次发展论坛的副标题为中国未来十年。现实及未来中国的问题和困境，可能都跟历史有关，甚至直接来自于历史。今天我要讲跟我现在关心的问题有关的一些思考。

    汉唐时代中国是没有观念的。那个时候观念世界里是天下，制度上是朝贡或者界明。宋代被称为中国近世的开端。在宋代以后，中国出现了外国，在宋史（二十四史）中对此有所记录。辽、夏、元，都是宋朝势均力敌的对手。海有一本书叫做《来自邻邦》，这个时候有了邻邦。

 宋以后，出现了中国的第一个麻烦，中国周边的一些国家和民族开始有了自我中心主义，国家和民族意识觉醒。中国不再处于自我中心的秩序，而是一个叫做国际的秩序。这个麻烦一直到现在。中国周边的一个圈，日本，尤其是蒙古去攻打日本以后，在独立时代日本开始崛起自我中心。朝鲜，礼朝建立起来，实际上也在滋长这种自我中心，越南也同样如此，周边各个国家都是这样，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自从明代第一个葡萄牙人到中国以后，西洋传教士陆陆续续到了中国，中国实际上进入了一个更大的世界，真正的国际世界出现了。因此中国面对一个比周边更大的世界，东西的问题，中外的问题都出现了。

    第三个问题，是清代，清代是大家格外关注的时代。明代满族人入关，到三番平定和收回台湾的时候，中国已经成了一个满汉中国。接下来，比如说平定准噶尔，大概在1759年前后，中国变成了满汉回中国。到1790年前后，包括跟西藏的官员制定了京平撤迁仪式以后，当时册封了班查和达赖，中国又变成了一个满汉回藏中国。

再接下来改土回流，西南彝、苗进入中国，中国成了一个满、汉、回、藏、苗周国。中国内部的秩序又出现问题。晚清革命派曾经有过排满，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策略思想。但是各种各样的现实考虑和妥协，使得革命派必须接受保守派武卒共和的理念。孙中山也好，章太炎也好，他们不得不接受梁启超、康有为所提出的五族共和，甚至六族共和。新问题是怎么样使不同民族成为一个国家？中华民国继承的是大清帝王，中华人民共和国接的是中国民国。因此，中华人民共和国就出现了三层问题。

    第一层来自内蒙，满、藏、回、藏、苗之类的，民族问题；第二层周边，日本、朝鲜、蒙古、越南这样的一些问题；第三层中国和更广大世界的问题。我不是一个预言家，但我总感觉，未来10年、20年，恐怕中国会碰到种种由于历史带来的问题，包括认同度，疆域问题，宗教差异，甚至还包括政治制度的问题。所以现在是有困境的，中国不是一个平安无事的时代，很多问题和矛盾都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

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我希望对中国形成的研究，对族群疆域、宗教、认同的研究，能够给未来十年的发展提供一些看法。

    再回到什么才是中国的话题。中国是一个历史上逐渐由不同的地区、不同的民族形成的国家。我一直很不满意，我们对中国文化的解释。举个例子：张艺谋做了奥运会开幕式，他试图在那一个小时里面展示了5000年的文化；我认为一小时载不动5000年。但是张艺谋团队的做法，比如卷轴，书法，京戏，四大发明，是展示中国文化。但是也有胡适、鲁迅，包括日本人对中国的描述，他们讲走小脚，鸦片。无论是自尊，还是去贬低，说的都不是中国，只是把中国文化作为一种刺激自尊，或者培养自信的东西。

这不是一个正确描述中国文化的方式，各个民族的文化是没有好坏之分的，否则我们就对全球化文明来袭有一种很深刻的恐惧，或者说我们为了保护我们的文化，我们就拒学文明，这都是一个麻烦。

 什么才是中国的文化，我认为有五个东西可能比较明显。

    第一，汉字，以及汉字的表达、汉字的思维、汉字的书写；第二，放大的家庭，再放大的家国，以及从这里面发展出来的儒家一整套学说，其实儒家学说就是从一个家庭、家族去放大，构成了中国国家伦理以及国家的制度、国家的观念；第三，三教合一的信仰，它没有绝对，没有原因，在政治的控制下，所有的宗教可以不发生任何冲突，这在世界上也算少有，无论是伊斯兰教还是天主教，大家都有承有让；第四，阴阳五行的观念，以及用阴阳五行发展出来的知识和技术，这套东西很有独特性；第五，中国人非常独特的看世界的一种方式，包括天下观念，也包括朝供体制引起来的现在对于世界的一种感觉。这五种我要限制它，是汉族中国的中华。

    中国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国家，比如西域三十六国，进入中原就变成了中原人，进入长安就变成了后来长安最主要的组成部分。所以中国不是单一文化，不要把它简化为汉族的文化。现在我们总觉得国学就是以四书五经为核心的，于是到处建孔子学院，难道孔子是我们唯一的代表吗？又比如，在天安门立个塑像。可是你能不能接受中国人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各种民族融合起来的民族，或者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一个历史上各种各样的族群和宗教，以及民族逐渐形成的一个国家。我们的传统是既杂且多的。

    最后，我们怎么来呈现中国，向世界展示中国。中国的文化太复杂，中国的技术可以说复杂，也可以说丰富。如果我们尊重不同的族群、不同的宗教、不同的地域，那么我们用单一的呈现方式是不合适的。日本非常有意识地向世界呈现自己，他们有很多方式。它把很多文化算作是自己的，有意识地推出一些最具有日本特色和最能够让人家记忆得住的，像佛教、围棋。

可是我们呢？我们总是在一些很奇怪的理念下推出一些东西。有些东西都已经被日本人弄去了，比如围棋，世界上英文也好、日文也好都叫做GO（音），可是这不是棋。你比如说禅宗的禅，英文里面ZEN，它不是叫禅，直到现在只有专门研究中国的人才叫禅。

因此我们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是，怎么样呈现复杂的文化，用什么样的象征来呈现？不要总觉得在这里面掺点元素，那是味精，叫做未知数。可是现在我们很多人喜欢讲中国元素，那是无视中国。我没有结论，未来十年发展由发展研究院能够提供很多新的思路，我只是觉得做历史的人、做学术的人，你的研究是一些资源，是提供人进一步思考、给那些制定政策的人参考和吸取的资源，我只能说历史。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