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发布时间:2015-06-28 00:00:00 来源:复旦发展研究院+收藏本文
那一天,青年曹之明从上海工业用呢厂染整车间走出,那封信已经攥在手里很久了,三月阳春里,他手心里竟然都是湿哒哒的汗。
她说—“也许您真在月亮弯弯的大地上光临”,言语中,有怨艾焦躁期待,以及抗拒与迎接,而最后的祝语却是—祝你早日成家!
那一天,是三十多年前了。
如今,曹之明那些来自浙江黄岩木材加工厂、蜜饯厂、沙北运输队,路桥果品饮料厂,台州纺织机械厂的信件,连同这一封,都到了一位复旦大学社会学教授张乐天的手里。它们成为了过去时代的遗物,同时又成为了这位学者去探究中国过往与当下的依照。
如今,在并不明晰的时间标记中,我们去读这些信件,却一时理不清楚站在“月亮弯弯的大地上”的“燕”,究竟是不是曹之明那位黄岩的女朋友,又是不是后来亲友笔下的“嫂嫂”。
抛却这些过于八卦的疑问,再去慢慢读那些浸染了旧时光的信件—
上世纪80年代的需求与供给,人事变动,家庭关系,人际交往,对爱的向往,以及精神层面的谋变与纯粹,在质朴的字句之间,跃动起来。
时常,我们论及一个年代,常给予固定的评价,比如某时的狂热,某时的静默,某时的随波逐流。其实,社会的运行与人群的动向从未如此单一,很多时候,表面的整齐划一蒙蔽了旁观者,甚至让参与者都以为原本如此。
我们无需读完张乐天教授收集的20万封家书,单从曹之明以及另外一位浙江人郑红星的书信中,就可以看到,那个时代绝非早已形成的固化印象。
探寻一块肥皂,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或者一架缝纫机的价格以及如何得到它,一方面,这是中国人根深蒂固的交往模式,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浙江人已经在上世纪80年代即将到来的机遇中,动起了心思。
同时,在灰蓝色系的单调中,人们在私生活中从未放弃个体的特殊,在郑红星的收到信件中,半百的丈夫称呼她“亲爱的红星贤妻”,然后把琐事一件件道来,不过是提醒太太在娘家的日子注意身体,今天菜场又买了笋干臭豆腐,但听着真当温暖。
当年钱镠叮嘱回娘家的王妃—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那笋干豆腐,不过是这样文雅的场面,落入世俗。
我们之所以愿意去探访张乐天教授收集的家书,当然不是怀旧,而是寻找生活的真实。因青鸟传信而怀旧这事,诗人余光中已经做的极好。他曾说—
在节奏舒缓的年代,一切都那么天长地久、耿耿不灭,爱情如此,一纸痴昧的情书,贴身三年,也是如此。在高速紧张的年代,一切都即生即灭,随荣随枯,爱情和友情,一切的区区与耿耿,都被机器吞进又吐出,成了车载斗量的消耗品了。
他质疑:你可以用电话去救人,匪徒也可以用电话去害人,大家都快了,快,又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质疑,自然又是另一个层面的话题了。
不可否认,旁观者的形容往往挟持了某个时代固化的形象,如果去寻找那个时代的细节,便划开坚冰,让活力和多样蓬勃而出。因而,家书,是无意中书写就的历史,它自成体系,以真实的表述,来呈现每一个时代的现场、思潮与人际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