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5年1月10日，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正式对外发布《震荡与重塑：复旦国际战略报告2024》。本次推送的是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韦宗友教授撰写的专题文章。

2024年是俄乌战争的第三年，也是战争骤然升级的一年。这一年，俄罗斯在乌克兰东部和南部四州展开全线进攻，新占了4000多平方公里乌克兰领土，并使用了据称是10倍音速的新型中程弹道导弹。在乌克兰方面，则首次使用了可打击俄罗斯本土的美制陆军战术导弹系统（ATACMS）和英国“暴风阴影”导弹，乌克兰军队甚至出其不意攻入俄罗斯本土库尔斯克州。此外，朝鲜军队也进入俄罗斯境内，并可能参加了在库尔斯克州的军事行动。然而，随着高喊让俄乌战争“24小时停火”的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以及俄乌两国国内的战争疲惫，俄乌战争也似乎迎来了拐点。停战呼声日益高涨，和平曙光依稀可见。

一、升级

2024年是俄乌战争爆发以来，俄罗斯全线反攻的一年，也是战争骤然升级的一年。2024年2月，俄罗斯军队依靠强大的火力和人员优势，在鏖战4个月后最终占领通往顿涅茨克市门户的军事重镇阿夫杰耶夫卡，成为2024年战场的重要转折点。此后，俄罗斯军队在顿涅茨克、卢甘斯克、扎波罗热和赫尔松四州全线1000多公里战场前线展开军事攻势。特别是进入 7、8月份后，俄罗斯在战场上的攻势更加凌厉，不断攻城略地，一年内占领了超过4000平方公里乌克兰领土，是2023年新占领土的7倍。

面对战场严峻形势，乌克兰另辟蹊径，于8月份出其不意攻入俄罗斯防守薄弱的库尔斯克州，一度占领了近1000平方公里俄罗斯领土，这也是俄罗斯联邦成立以来首次国土遭到军事入侵。不仅如此，为了应对乌克兰战场不利局面和乌克兰军队弹药不足窘境，拜登政府决定放松对美国援助乌克兰陆军战术导弹的使用限制，允许乌克兰使用美制导弹打击俄罗斯本土军事目标。11月19日，也就是俄乌战争爆发1000天之际，乌克兰首次使用最大射程300公里的美国陆军战术导弹打击了俄罗斯境内的军火库，并在此后不久获得英国同意使用了类似性能的“暴风阴影“导弹，袭击了俄罗斯境内军事目标。尽管乌克兰对俄罗斯本土的导弹袭击在军事上的作用微乎其微，但毕竟这是开战以来，乌克兰首次使用英美战术导弹打击俄罗斯本土，引发了外界对俄乌战争可能进一步升级和失控的强烈担忧。

在遭遇导弹袭击的当天，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总统令，批准新版俄罗斯核威慑国家基本政策，正式降低了使用核武器的门槛。文件称：“任何军事集团或联盟中的国家对俄发起侵略，都将被俄方视为该军事集团或联盟对俄侵略；任何无核国家在有核国家参与或支持下对俄和（或）其盟国的侵略，都将被视为无核国家和有核国家对俄发起的联合攻击。”根据该文件，俄在受到空天攻击武器集中发射并越过俄边界的可靠信息时，将考虑使用核武器的可能性。三天后，即11月21日，普京发表电视讲话表示，俄军当天对乌克兰军工企业进行了联合打击，在行动中测试了名为“榛树”的10倍音速新型导弹。该导弹以俄罗斯的RS-26“鲁别日”洲际弹道导弹为基础，可携带核弹头。普京称，“当今世界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对抗这种导弹，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拦截它”。普京还表示，该导弹可用于攻击任何乌克兰盟友，只要这些盟友的导弹用于攻击俄罗斯。

俄罗斯在威胁降低核武器使用门槛，向乌克兰发射新型超音速导弹的同时，还破天荒引入朝鲜军队入俄，将俄乌战争引向新的不确定方向。据媒体报道，10月18日，朝鲜决定向俄罗斯派出4个旅团规模的特战部队士兵进入俄罗斯，规模约12000人。乌克兰及美国国防部声称，朝鲜军队已经进入库尔斯克州参与战斗，并出现了较大人员伤亡情况。

相互占领对方领土，导弹互射，威胁降低核门槛，引入第三国军队，俄乌战争在第三年陡然升级，引发外界广泛担忧。

二、疲惫

在战争升级的同时，俄乌双方都出现了显而易见的战争“疲劳症“。持续三年的战争，已经演变成一场巨大的消耗战。俄乌双方军队，在从南部的赫尔松到东北部的哈尔科夫长达1000多公里的迷宫般的战壕中苦战，遭受炮火、子弹和无处不在的无人机的饱和轰炸，生命之花随时凋零。12月8日，乌克兰总统泽林斯基首次披露，乌克兰在近三年的战争中士兵死亡超过43000人，受伤士兵高达37万。换言之，乌克兰士兵的伤亡人数已经超过了40万人，其中包括超过23万人因死亡或致命伤永远无法返回战场。这对于人口不足4000万的乌克兰来说，是无法承受之重。乌克兰官员承认，由于兵力短缺，他们难以阻挡规模更大、装备更精良的俄罗斯军队。他们计划征召更多士兵，甚至要将服役年龄从25岁降低到18岁。但由于兵役无限期，征召新兵的努力受到严重阻碍。对俄罗斯来说，情况也好不了多少。据估计，俄罗斯自开战以来，伤亡人数可能高达60-75万左右，特别是战况最为激烈的11月份，伤亡人数高达4.5万。战争对双方来说，都成了无法承受的”绞肉机“。

长期的战争状态，也给俄乌双方的财政造成巨大困难。乌克兰2024年国家预算预计收入为437 亿美元，而支出几乎翻了一番，达823 亿美元，预算赤字高达386亿美元，差额部分主要依靠国际贷款和西方国际赠款弥补。军事支出是乌克兰国家预算的头号开支，占GDP支出的22%，约400亿美元。巨额财政赤字，导致乌克兰国家债务每况愈下，由开战前占GDP的49％上升到2024年占GDP的84.4％。分析指出，如果没有足够的外部资金支持，乌克兰可能在2025年至2027年间出现国家债务违约。战争久拖不决，也给乌克兰民众生活带来严重困难。据调查，乌克兰失业率高达20%，约有50%的家庭处于最低生活水平，26%的家庭必须节省食品支出，此外还有600多万人逃离乌克兰，沦为国际难民。

俄罗斯经济尽管出现某种“战争景气“，但在西方全面经济制裁和持续巨额军费投入下，也不堪重负、难以为继。为维持战争努力，俄罗斯国防开支扶摇直上，从2022年的590亿美元增至2023年的1090亿美元，2024年为1152亿美元，2025年更是高达创纪录的1268亿美元，将占俄罗斯联邦预算的32.5%。11月份美国对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的新制裁，导致卢布暴跌，创下110卢布只能兑换1美元的新低。俄罗斯联邦国家统计局12月25日公布的数据显示，俄罗斯全年通胀率已达9.5%。为了应对高通胀，俄罗斯央行决定将基准利率维持在21%，创下20年来的新高。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计，2025年俄罗斯经济增长可能仅为1.3%左右。

在巨大的战争损失和困难下，俄乌双方的民众都出现了某种战争疲劳，希望尽快结束战争，恢复和平。美国和乌克兰民调机构在2024年夏季联合进行的一项民调显示，越来越多的乌克兰人对战争感到疲倦，希望能够尽快停火，甚至愿意为此做出重大妥协。另外，根据俄罗斯研究机构列瓦达中心在2024年9-10月份进行的一项民调显示，54%接受调查的俄罗斯人支持和谈，支持继续进行战争的受调查者为39%。而两年前，支持和谈的人为48%，支持继续战争的人为44%。

三、停火？

乌克兰的军费开支、政府运行及武器装备，主要仰仗美国及北约欧洲盟友的支持。没有后者的大力支持，特别是美国支持，很难想象实力悬殊的乌克兰能够苦苦支撑到今天。美国国务院网站公布，自开战以来，美国已经累计向乌克兰提供了614亿美元军事援助，向乌克兰提供了包括F16战斗机、艾布拉姆斯坦克及陆军战术导弹等各类武器装备和后勤支持。然而，随着美国国内反对大规模援助乌克兰的声音逐渐抬头、特别是持“美国优先“理念的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乌克兰继续获得美国军事和经济援助的前景日益暗淡。特朗普明确表示，反对继续大规模援助乌克兰，认为持续的战争让双方生灵涂炭，“毫无意义”，要求双方必须立即停火。12月7日，特朗普应法国总统马卡龙之邀出席圣母大教堂重新开放仪式，并与乌克兰总统泽林斯基举行简短面对面会晤。会晤后，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写道：“泽林斯基和乌克兰愿意达成协议”，“应该立即停火，进行谈判”。

在内外压力下，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多次表示，愿意通过和谈方式，结束战争。11月23日，泽林斯基在基辅出席乌克兰粮食安全国际会议的记者面前表示，他有信心在2025年结束战争。“我们已采取适当措施，这些措施已纳入我们的和平方案”“我们持开放态度，……我们愿意看到他们的提议，……我认为我们将有一个结束这场战争的计划。”

俄罗斯总统普京也表达了愿意停火的意愿。12月19日，普京在首都莫斯科举行的年度盘点新闻会上表示，愿意和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举行直接会晤，就俄乌战争停火进行谈判并做出妥协。他说，俄罗斯对与乌克兰谈判不设条件，准备和任何人举行会谈，包括与泽林斯基总统举行会谈。

看来，尽快停火，结束战争，已经成为各方共识。问题是，俄乌双方到底能够为了和平“妥协”到何种地步？能否达成令双方满意的公正停火，为未来持久和平奠定坚实基础？乌克兰能否获得它所期待的安全保障？能否实现体面的和平？俄罗斯能否因此不再患有“安全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