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和大湖的战争

作者:沪港所 发布时间:2021-08-09 来源: 沪港发展联合研究所+收藏本文


「选题人」

气候变化对城市的威胁越来越大。New York Times最近做了一个系列报道,讨论气候变化给芝加哥,这座在河流交汇处产生的伟大城市带来的挑战。文章实在精彩,特别请书茗做了翻译。



芝加哥在其根基上有一个弱点:高耸的摩天大楼和商业殿堂是建立在沼泽之上的。


几代人以来,冒险的工程项目一直在努力维持一种危险的平衡,让水位保持在合适的位置——不要过高,也不要过低。


但它始终是一个在气候变化之前的时代建造的城市。



在寻找远离气候变化的大城市避难所时,芝加哥似乎是个很好的选择——至少在地图上看起来是这样。


芝加哥位于一半美洲大陆的位置,免受海平面上升的威胁。它的北部地区在某种程度上使其不受南方热浪的影响。同时,当干旱在多数地区威胁着农作物、森林和水源供应时,芝加哥却拥抱着世界上最广阔的淡水之一的水岸。


事实上,水资源是芝加哥存在的原因。这座美国的第三大城市发源于一个非凡的地理奇迹,它是大陆分水岭中的一个小沼泽地,分隔了五大湖和密西西比河两大流域。在19世纪,芝加哥人挖了一条连接两大流域的运河,让全世界都能接触到美国中西部的财富,这使得他们泥泞的小镇成为了一个商业大都市。


而早前在运河上卖力的骡子驳船逐渐让位于火车、飞机和十八轮大货车。


但是,曾经给予这座城市新生的水域如今却威胁着城市的发展,因为芝加哥建立在一个不稳定的前景之上——该前景认为沼泽地已经被抽干,密歇根湖的的海岸线将大体保持在和过去300年来相同的位置。


但是,密西根湖可能发生其他变化。


气候变化已经开始将密歇根湖的水位推向未知的领域,因为正在变暖的世界改变了降水、降雪和蒸发的模式。该湖的高水位循环正在变得更高,而低点在变得更低,这是一种威胁。两者之间的波动已经显示出比以往更快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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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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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滨大道



近年来一系列猛烈的风暴清楚地表明,其对一个拥有950万人口的都市区构成的威胁并不抽象。


“湖边一些建筑摇摇欲坠。几年前,它们有一个海滩。而现在,水正侵蚀着它们的地基,”芝加哥有87年历史的非营利性大都会规划委员会的前副主席乔希·埃利斯(Josh Ellis)在今年表示,“这对那些社区来说是一个生存问题,最终对这个城市来说也是如此。”


住在南边的杰拉·斯劳特(Jera Slaughter)还记得1987年的一场戏剧性的洪水,当时水冲刷了她公寓楼的底层。她说,那时,每个人都一再被保证这是一个反常现象。“我们被告知,‘你有生之年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的洪水’,”这位70岁的退休Amtrak雇员在5月初回忆道,“但现在情况更糟了。”


历史上,密歇根湖的水位在一年中的涨落幅度仅几英寸,春季融雪后,夏季水位上升,冬季水位下降。更大的振幅,比如从平均水平涨落几英尺,也在几十年里以缓慢的、节奏性的周期展开。


但这种情况不再有了。


2013年,密歇根湖的水位跌至19世纪中叶有记录以来的最低点,给中西部地区造成了严重破坏。码头变成了无用的走秀台。货轮船长无法满载他们的船只。人们越来越担心湖面会降得过低,以至于无法为芝加哥河提供水源——而芝加哥河是蜿蜒穿过城市中心的决定性水道。


这种担忧是短暂的。仅仅一年之后,即2014年,湖水水位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攀升,最终在2020年创下夏季历史新高,之后干旱开始蔓延,水位再次暴跌。


在短短的七年里,密歇根湖已经波动了6英尺多。这是一个不祥的征兆,表明几个世纪以来一直与历史海岸线相连的内陆水域开始起伏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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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泊和天空之间的拉锯战——不确定性的统治


太阳、雨水、热量和冰雪等自然力量之间的冲突,有可能颠覆五大湖长达10000英里的海岸线,包括界定芝加哥东部边缘的22英里海岸线,在这几个世纪以来的相对稳定。密歇根大学(University of Michigan)的水文学家德鲁·格罗内沃尔德(Drew Gronewold)说,最佳的解释是气候变化。他研究湖泊水位已经超过10年。


事实上,这些变化的速度和不确定性凸显了,芝加哥在某些关键方面可能比海洋城市更容易受到全球变暖的威胁。至少,海洋水位的变化相对缓慢且可预测(尽管有风暴潮),并且只朝一个方向变化:即海面上升。


格罗内沃尔德博士说,由于他是在新英格兰长大的,所以他直到第一次爬上密歇根湖旁数百英尺高的沙丘时,才真正意识到五大湖的浩瀚无垠。他说,感觉就像回到了家乡缅因州的大西洋海岸。


“当你眺望湖面时,你第一次意识到,你无法将它与海洋区别开来,”他说。“你在任何方向都无法看见陆地。”


抛开海洋景观不提,五大湖区之间的连接更像是一条自西向东缓慢流动的河流,每个湖泊都倾泻到下一个湖泊,直到它们的全部水流汇聚在圣劳伦斯河中,流入大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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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的运河系统连接了五大湖与广阔的密西西比河流域。

来源:Sentinel-2短波红外合成图像探测到的水域


和任何河流一样,流出的水必须被流入的水所补充,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些湖泊在历史上就像一个精妙平衡的银行账户。存款以降水的形式出现:雨和雪。提款则是以流向海洋和蒸发到天空的水量衡量的。


格罗内沃尔德博士的工作重点是他所称的近期蒸发量和降水增量之间正出现的拉锯战,这两者都可能受到全球变暖的影响。


人们希望这两股冲突的力量最终能够相互平衡。但现实可能是另一个故事。


美国边境的测量仪显示,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五大湖流域的降水量远高于平均水平。过去5年是有史以来最湿润的5年。


自1991年以来,该地区的平均气温上升了1.2华氏度,这可能并非巧合。温暖的空气会导致更潮湿的天气,并导致湖泊水位飙升,因为它可以容纳更多的水分。


但更温暖的空气也意味着更多的蒸发。


冰的作用就体现于此。气温即使是略有上升,也会显著减少湖泊的冬季冰盖。由于冰反射太阳的热量,更少的冰意味着更高的水温,从而加速蒸发。


从1999年到2013年,蒸发似乎赢得了这场拉锯战。在此期间,尽管降水量增加,密歇根湖却有15年的记录低于平均水平。


2013年初,该湖水位创下历史新低。


然后,另一种自然力量出现了:减弱的极地涡旋。


从2014年开始,几个严酷的寒冬笼罩着五大湖区,部分原因是北极周围著名冷空气漩涡的不稳定。当涡旋的紧密旋转变得不稳定时,它可以连续几周将北极的气流吹送到五大湖地区。许多科学家认为,这种涡旋的周期性减弱也可能与地球变暖有关。


无论如何,寒冷的风暴导致密歇根湖的冰层连续几个冬天激增。这降低了水温,减缓了蒸发,并使得湖面水位在2020年达到夏季最高纪录。


芝加哥人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心爱的沙滩消失了。狂风肆虐的海水粉碎了客厅的玻璃,淹没了公寓的地下室。极端风暴将城市街道变成了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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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11日上午,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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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创的房屋与汽车

来源:黛博拉·哈林顿


自去年秋天以来,由于冬季相对温和和持续的干旱,湖面已经下降了约一英尺。但没人知道未来会怎样。如果暖冬持续下去,蒸发量的增加可能会使湖泊缩小到历史最低水平。


或者更低。


美国陆军工程兵团五大湖区水力学和水文办公室主任约翰·艾利斯(John Allis)说:“从我和同事们的谈话中,我得到的一致信息是,可以预计两头都会出现极端情况。”


如果湖水低于历史最低水位几英尺,或者高出历史最高水位几英尺,其后果对于这座城市来说都是可怕的。


当密歇根湖水位在2013年达到低点时,该湖水位相对于芝加哥河下降得如此之多,以至于原本从湖中流出并将芝加哥处理过的废水向南输送到墨西哥湾的河流实际上可能会逆转方向,反过来开始流入湖中——而湖水是该城市的饮用水源,环保人士警告称,上述这种情况很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当时的估计是,如果湖水水位下降6英寸,这条河就有可能自行倒流。


但是,就在7年之后,高水位反倒成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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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歇根湖暴涨,北大道海滩消失。

来源:谷歌地球


位于芝加哥的五大湖保护组织联盟(Alliance for the Great Lakes)主席乔尔·布拉梅尔(Joel Brammeier)说,一座海滨城市可能会“为未来而建”。“而在这里,我们甚至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芝加哥在存在的前两个世纪里,因其独一无二的推动水流的城市而闻名于世。而现在,在21世纪不断变暖的世界中,水开始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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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着高跷的大都市——城市真的崛起了



1673年,耶稣会传教士雅克·马奎特(Jacques Marquette)和他的同行、探险家路易斯·乔利埃特(Louis Joliet)成为第一批注意到今天的芝加哥的欧洲人。后者曾是一名哲学学生,后来转行做了毛皮商人。


这两个人当时正从密西西比河下游的航程中返回。在去程中,探险队不得不在威斯康辛州的陆路中运送独木舟。但在回程时,美洲原住民将探险者引向一条返回五大湖区的捷径——一片现在被称为芝加哥的沼泽。


在自然状态下,密西西比河和五大湖流域被地貌中的一条山脊隔开,这使得两个流域的水不会混合在一起,就像人们熟知的大陆分水岭一样,它贯穿落基山脉的背部,将向西流往太平洋的水和向东流动的水分隔开。


但是密西西比河和五大湖之间的分界线一点也不像山脉。在许多地方,它是一座平缓的小山。在其他情况下,它是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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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芝加哥平版印刷公司,美国国会图书馆


而在芝加哥,这一分界是(或曾经是)围绕着浅湖的湿地,在高水位时期,它的水流可以向两个方向流动——向东流向密歇根湖,向西流入密西西比流域。勘探人员发现,想要在分水岭的这个凹陷处跨越两片流域,只需要在泥泞中进行相对短暂的跋涉。


乔利埃特在魁北克向法国领导人报告说,他在美洲大陆的地理位置上发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战略奇点。他将沼泽地视为通往美国中心地带的门户,只要在沼泽上挖一条大约1.5英里长的海峡,船只就可以在密西西比流域和五大湖之间通行。


运河的建设不得不等待一个半世纪,直到1836年,这条运河才开始修建。但到了1870年,该运河就推动芝加哥从一个不到5000人脏乱边境前哨站发展成为拥有30万人口的大都市。它成为了美国最繁忙的港口之一,移民涌入这里,北美内陆的丰富资源——毛皮、木材、谷物和牲畜则从这里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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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与河流交汇:水上出租车停靠站。



但是,即便大都市从泥泞中崛起,平坦的地形也从未消失。这个年轻的城市几乎不可能有雨水和污水的排水,这使得街道几乎被黏稠的腐烂物淹没。在潮湿的季节,泥潭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市中心的街道上发布了不祥的警示:“街道底部不明”。


《芝加哥论坛报》在1859年写道:碰巧无视这一警告的倒霉车夫遭祸了,因为他的马通常都要被扼住脖子拽出来。


芝加哥无法像其他城市那样通过铺设倾斜的下水道来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土地过于低洼,不可能在街道下方铺设下水道的同时仍留有足够的倾斜度将废水排入芝加哥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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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芝加哥历史博物馆


因此,芝加哥的领导人有了新创意。他们不是在街道下铺设下水道,而是在街道上铺设下水道,然后在旧道路上修建新道路。他们有效地把这座城市从沼泽中抬了起来。


市中心的建筑物被抬高了8英尺——这项工作需要在地基下放置巨大的横梁和千斤顶。之后,一名指挥员会指挥数百名工人精确地编排螺丝的转动,将建筑物从淤泥中抬起。


《芝加哥论坛报》当时写道:“监理人站在他的位置上”,用“尖锐的哨声”指挥工作人员开始工作。“他持续吹着口哨,足以让每个人把每个螺丝钉完整地转动一圈。因此,建筑在每一点上都是在精确的同一时刻升起的。”


这是一个大胆的工程壮举,但最终并未能解决芝加哥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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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河水倒流——但存在污水问题



为了给下水道腾出空间,芝加哥市可能已经解决了一个困境——肮脏不堪、无法通行的街道——但却引发了另一个困境。所有的污水仍然流入芝加哥河。而这条河依旧流入这座城市的饮用水源——密歇根湖。


为了使居民免受霍乱等水传播疾病的危害,19世纪末,城市领导人制定了另一个大胆的计划:改变河流的流向,让它从密歇根湖流出,而不是流入密歇根湖。


他们炸毁了一条28英里长的运河,这条运河连接了芝加哥河和流向密西西比河的德斯普兰斯河。这是一个典型的城市项目,正如一位作者在1898年描述的那样,“是对自然的莫大亵渎。”



芝加哥河穿过城市的中心。


但是“河”这个词合适吗?


它被设计成一个巨大的排水口来冲走废水,像州际公路一样笔直地延伸,也可以双向流动。


今天,芝加哥仍在努力把水流放在合适的位置。不断扩大的巨大泻湖网络捕获了困扰这座城市的下水道溢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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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环境卫生和航行运河于1900年开通,这是一项工程壮举,其宽160英尺,深25英尺,重要的是,它的水位比密歇根湖还低。因此,重力决定了芝加哥河从此将向相反方向流动。


现在,芝加哥滨水区矗立着港湾船闸,一组巨大的钢闸将湖水和河水分开。它标志着船只在五大湖流域和密西西比流域之间的通道。从本质上讲,芝加哥已经用铰链为自己打造了一个人造的大陆分水岭。


这是乔利埃特的梦想,并且以他永远无法想象到的规模实现。


在其开通后的121年里,这条河流和运河的功能正如其设计者所希望的那样,成为了城市巨大的人工水道系统的核心。它使该市的同名河流发生倒流,将废水送往墨西哥湾,远离了密歇根湖上的城市饮用水取水管道。


通常情况下是这样,但并非总是如此。


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暴雨负载的下水道经常淹没芝加哥的污水处理厂,导致雨水和污水(芝加哥的老式下水道携带两者)直接排入河流和运河。


但在最严重的暴风雨中,即使是河流和运河系统都可能被淹没。这就留下了两个糟糕的选择:让河流和运河淹没堤岸,让污水淹没城市街道;或者打开闸门,让水位上涨、受污染的河流再次(尽管只是暂时)汇入密歇根湖。


这座城市再一次被迫努力摆脱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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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的污水储存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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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建设中的大型水库。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芝加哥一直在建造价值数十亿美元的污水储存隧道和水库系统。建设意图是,当暴雨来袭时,额外的径流可以被安全地储存起来。一旦风暴平息,所有的雨水和未经处理的污水都可以被缓慢地处理和排放,从而避免洪水泛滥,也避免了未经处理的污物排放到湖中。


这些隧道,有的直径高达33英尺,在城市街道下延伸至300英尺,全长109英里,总共能容纳23亿加仑的水。一个蓄水池网络大约能容纳额外120亿加仑的水,一旦整个项目在10年末完成,它的容量将超过200亿加仑。


这有多大?想象一下,一个30英尺深的下水道泻湖,大约有两个半纽约市中央公园那么大。


虽然该系统极大地提高了河流和湖泊的水质,但它仍然不足以应对最严重的风暴。为了帮助吸收倾盆大雨,人们也在建设开放空间、绿色屋顶和多孔停车场。但这些还是不够。


这迫使芝加哥继续依靠打开航闸和附近的一些闸门作为安全阀,将暴雨驱动的废水输送到密歇根湖。


就这样,密歇根湖在芝加哥最需要的时候拯救了它。一个多世纪以来——经过几代人爆破、挖隧道、抬高和改造沼泽,以配合城市的雄心壮志——这个湖已经准备好作为污水倾倒的最后防线。


然后时间来到了2020年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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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暴——一个 我们以为永远不会看到的数字


那天下午,芝加哥港的船闸管理员泰隆•瓦利接到一个电话。他被告知这条河正酝酿着大麻烦。


56岁的瓦利刚在水闸上了夜班,他期待着能休息一周。但是他的团队需要他赶回去,因为连续三天的大雨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威胁着芝加哥。


瓦利跳上红色的福特F-150,从他在乔利埃特的家(没错,就是以乔利埃特命名的)开始了一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他的船员给他打电话,汇报了令人担忧的最新情况:在芝加哥市中心的河岸上,水位正以惊人的速度上涨。“在那段车程中,甚至有几句脏话,”瓦利回忆说。


为了保护芝加哥市中心免遭灾难,河流管理人员有一个打开闸门的触发点——使河水倒流到密歇根湖。这个触发点通常比芝加哥的官方地面高度高出3.5英尺,在河流管理者的世界里,这才被认为是0英尺。


通常情况下,根据船闸墙壁上铺设的巨大白色标尺的测量值,河水在地面以下2至3英尺之间——这是那天早上瓦利先生回家时的情况。


但是,存在着一个问题。


三天前,一场无情的风暴使该日的24小时降雨量创下纪录。隧道和水库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使命,遏制住了这场洪水。但是,当水库还储存着第一次风暴的水时,第二次风暴又来袭了。


这意味着雨水和污水必须直接排入河里。而如此大的水量对于河流来说太难负荷了。


下午5点23分,水位达到了3.5英尺,在正常情况下可以打开闸门,让河水倒流进入密歇根湖。诚然,这会造成一片混乱。但好歹不像让污水流入市中心那样棘手。然而,这一次的情况却并不正常。


当时密歇根湖的水位在5月创下了历史新高——远远超过了河流水位。因此打开水闸并不现实,那样会导致湖水涌入河流,淹没城市。


下午6点16分,河水涨到了3.8英尺。美国地质调查局(United States Geological Survey)的水文学家詹姆斯·邓克(James Duncker)说,不到10分钟,它就达到了4英尺的高度,这是一个“我们本以为永远不会看到”的数字。


在那一刻,瓦利站在闸墙旁束手无策。他说,沾满污水的淤泥闻起来“像臭鸡蛋”。


然后,下午6点54分,河水飙升至4.6英尺,高出湖面约5英寸。终于,瓦利再次拥有了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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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芝加哥港测试船闸。



他下了命令,船员们打开了巨大的闸门。一股挟带着各种垃圾——树木、大块船坞、垃圾、马桶冲水——的水嗖地一声涌入了密歇根湖。


短短几分钟内,突然倒流的河水像货运火车一样咆哮着,水位降至湖面以下。这又导致了新问题:如果闸门一直开着,湖水就会回流到河里,进一步淹没城市。


这种情形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瓦利先生和水闸操作员不得不采取行动,拧紧闸门,让河水再次高出湖面,然后再把闸门打开,让上涨的河水流入湖中。


船员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步骤。他们几乎是在通过扇动铁闸来拯救芝加哥市中心的洪水。


“我们几乎一直在动态工作,”瓦利说。


然而,这还不够。河水继续暴涨,在下午7点过后达到了5.12英尺的峰值。


洪水不仅淹没了这座城市的主干道之一——熙熙攘攘的下瓦克大道(Lower Wacker Drive),还切断了从附近的威利斯大厦(Willis Tower,前身为西尔斯大厦)一直到獠牙状天线上方的飞机警灯的电力供应。城市热线接到了1500多个来自地下室被水淹没的居民的求救电话。


洪水在芝加哥并不少见。但这次不同:密歇根湖并没有做好准备充当一个超大的应急蓄水池。


而且这可能不是最后一次。


威斯康辛大学密尔沃基分校(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Milwaukee)的气象学家保罗·罗伯(Paul robber)进行了计算机模拟,结果显示,如果天气保持足够长时间的潮湿,该湖水位有可能比去年夏季的最高纪录还高出2英尺。另一项研究回溯了过去,使用碳测年法考察了密歇根湖在4500年前埃及法老时期的最高点。结果表明,当时的水位大约比现代的长期平均水位高出9英尺。


水文学家指出,当时属于后冰川时期,湖泊正在寻求一种稳定状态。不断变化的天气模式暗示它现在仍然如此。


洪水过后6个月,瓦利和陆军军团水利工程师乔尔·施密特(Joel Schmidt)站在闸门上方的钢甲板上,俯视着密歇根湖溅起的水花。他们解释说,在2020年5月的洪水期间,该湖的水位极高,部分原因是风力驱动的潮汐将芝加哥海岸线的水位推高了近1英尺。


这并不罕见;事实上,即使是2英尺高的风暴潮也很常见。但这一现象完美地捕捉到了这座城市在干旱和灾难之间的微妙平衡。


如果在湖面仅高出几英尺的时候,就发生了2英尺高的风暴潮,那么水闸本身实际上就会毫无用处。湖水会溢出闸门,涌入城市,甚至更远。“这将是个麻烦,”当海浪在附近撞击时,施密特说,“不仅如此,这还将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麻烦。”


瓦利先生补充道:“会一直影响到密西西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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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地上和地下的威胁——南区洪水泛滥



谢丽尔·沃森(Cheryl Watson)记得,在她位于南边的砖砌平房的地下室里,人们平时可以在那里打乒乓球、滑旱冰,而在下雨的时候,人们会感到恐惧。


她不仅还能想起父亲和兄弟们穿着套鞋走下台阶,拿着橡胶清洁刷和漂白剂去清理地下室下水道里经常冒出来的危险的污水,她还能联想到它的味道。


“深色的水流看起来是绿色的,”她提及了腐烂的炖菜。“你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但你看到有东西浮在上面。”


在芝加哥,有时水的威胁来自天空,有时来自湖面,有时则来自地下。


下雨时,这座城市陈旧的下水道系统甚至可能在巨大的蓄水隧道和水库达到容量之前就不堪重负。其结果是,污水管会将污水喷到地下室和城市街道上。这个问题在芝加哥南部一些贫困、低洼的社区尤为严重,那里的地下室通常兼作卧室和休闲区。


现年66岁的沃森如今仍住在原来的家里。她童年记忆中的下水道堵塞问题仍然困扰着查塔姆社区。


虽然只有中雨才会引发地下室洪水,但大雨来袭时情况会更糟。而大雨的袭击越来越频繁,尤其是在春季。


芝加哥5月份的历史平均降水量为4.49英寸,而令人震撼地,2018年5月的降水量达到了创纪录的8.21英寸。这一纪录却也只保持了一年:2019年5月,该市的降水量为8.25英寸。然后在2020年5月,诞生了新的记录,即9.51英寸,这一降雨量几乎淹没了芝加哥。


沃森花了数千美元买了排水瓦,把水引入排污泵,还买了一个特殊的阀门来阻止下水道的倒流。然而,她仍然偶尔会遭受洪水的侵袭。现在,雨水经常在她的院子里积聚后涌入她的房子。


这一问题普遍存在的标志是:芝加哥有一条专设的地下室水灾热线。但沃森说,即便是依据拨打热线电话的数量,可能也无法反映危机的真实规模。


“如果你向市政府报告,消息传出去,人们就会担心他们的房子贬值,”她说。因此,她的许多邻居都隐瞒了自己的遭遇。沃森说,更真实的衡量标准是雨后南区小巷里堆积成山的玩具、电子产品、家具和地毯。


此外,还有湖泊本身引发的洪水,其中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1987年冬天,当时狂风引发的海浪和接近历史最高水平的湖面一起淹没了湖滨大道。巨浪袭击了芝加哥的海岸线,“如同碾咖啡豆一样碾碎了巨大的混凝土屏障”,当时一名记者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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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拉·斯劳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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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石堆和沙袋预防着未来的洪水


事实证明,这不过是21世纪将要发生的事情的序幕。


从2019年秋季开始,一系列风暴肆虐了占据芝加哥大部分公共海岸线所在的社区。对于湖边的业主来说,没有哪里比南岸大道(South Shore Drive)附近的工人阶级社区面临更大的威胁了。南岸大道位于市中心以南约10英里,斯劳特就住在这里,1987年那场人人都认为千年一遇的风暴正是在此发生。


如今,她那栋13层楼的湖边露台就像战场一样。露台家具被换成了沙袋、洗衣机大小的混凝土块和高速公路风格的泽西岛护栏。然而,事实证明,这些防御工事的效果在能推动混凝土块、能让3000磅重的汽车像浴缸里的肥皂块一样漂浮的碎浪面前,实在是螳臂当车。


在1987年的洪水中,斯劳特最担心的是如何度过地下室洪水和暂时停电带来的不便。现在,她担心无情的海浪可能会对其近100年历史的建筑造成结构性破坏,而这座建筑已被列入国家历史古迹名录。她说:“损失和破坏才是恐怖之处所在。我们担心它正在侵蚀我们的根基。”


对于斯劳特和她的邻居来说,气候变化的代价并不是理论上的。这栋公寓楼现有的防洪工事,以及一项探索更永久的离岸防波堤以削弱海浪能量的研究,已经让这栋公寓楼的居民花费了大约45万美元。


她和她的邻居们现在正在等待政府是否会资助他们建造离岸屏障。因为如果没有它,她说,他们的建筑,他们的家,就是这道屏障。


——一道保护南岸大道和更远的城市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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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灯塔,通往芝加哥市中心的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