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观察|威州司法选举之战:马斯克“押注”失败与特朗普阵营的政治逆风

作者:李亚琦 发布时间:2025-04-16 来源:复旦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收藏本文

引言

2025年4月,一场原本不起眼的美国地方司法选举却在全国掀起了罕见的政治风暴。威斯康星州最高法院的一席之争,演变成了一场全国瞩目的意识形态决战,并创下美国历史上司法选举的诸多纪录:参与人数最多、资金投入最大、关注程度最高。这场选举远不止于地方意义。它既关系到自由派与保守派在威州最高法院的实际控制权,也影响着美国未来几年的政治版图,甚至牵动着2026年国会中期选举和2028年总统大选的走向。尤其值得关注的是,世界首富马斯克高调介入,投入逾2000万美元巨资,以空前的姿态试图左右选举结果,使得这场选举更被视为对特朗普与马斯克执政联盟的一次全国性“公投”。最终,选民以超高的投票热情与明确的态度回应了这场空前激烈的政治对决——自由派候选人苏珊·克劳福德(Susan Crawford)大胜特朗普阵营力推的保守派候选人布拉德·施梅尔(Brad Schimel),本文将深入解析这场“地方小选举”背后的大意义,探讨其对美国未来政治生态的深远影响。


01

选情之最:

一场有“大意义”的“小选举”


2025年4月初,威斯康星州举行了一场备受瞩目的最高法院席位选举。这次选举在威州政治版图中具有重大意义,对美国全国政治动态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本次对决的双方是自由派候选人苏珊·克劳福德(Susan Crawford)和保守派候选人布拉德·施梅尔(Brad Schimel)。两位候选人背景截然不同:


苏珊·克劳福德(时年60岁)是威州戴恩县巡回法院法官,曾在民主党籍州长吉姆·多伊尔政府中担任首席法律顾问。她法律经验丰富,私营领域曾参与针对保守派政策的诉讼,包括反对限制工会权利、限制堕胎权以及选民身份证法等法律。2018年,克劳福德当选为戴恩县法官(戴恩县包含州府麦迪逊),以公正务实的形象深受进步派选民信任。


布拉德·施梅尔(时年60岁)是威州沃基肖县法官,曾于2015–2019年担任威州司法部长(共和党籍)。施梅尔立场保守,忠于共和党路线 。他在竞选中高调宣示对前总统特朗普的忠诚,不仅佩戴印有“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口号的帽子拉票,还曾在公开活动上站在一个充气的特朗普人像前合影,昭示自己是特朗普阵营坚定的一员 。在执法领域,施梅尔以强硬著称,紧跟共和党议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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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威斯康星州最高法院特别选举与2024年总统选举之间的票数差距变化,颜色越深,选区转向自由派候选人的幅度越强 

来源:The Washington Post


选举日定于2025年4月1日(周二)。作为春季非常规选举,本来往年投票率不高,然而此次因选情激烈而引发空前关注。结果在投票日当晚即见分晓:克劳福德以约55%对45%的大比优势击败施梅尔,领先幅度接近10个百分点。据计票完成98%时的数据,克劳福德领先施梅尔约19.1万张选票。施梅尔在当晚承认败选,并对支持者表示“我们终将再起,改日再战”,表达了保守派不气馁的姿态。


克劳福德则在胜选感言中激动地说:“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为了威斯康星的正义与世界首富对决——而我们赢了!” 她强调了此次选举非同寻常的对手——不仅是施梅尔,更包括投下重注的亿万富翁马斯克。克劳福德感叹威州人民“捍卫了我们的民主、公平选举和最高法院”,“威斯康星大声宣告:正义无价,我们的法院不是拿来卖的”。


马斯克则在社交媒体平台X上表示:“我原本就预料到会输。”他还称,“失去一部分是为了战略上的位置交换,这本身也有价值。”他将选举结果视为“左派对司法系统的长期骗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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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日威斯康星州麦迪逊市,巡回法院法官苏珊·克劳福德(Susan Crawford)在选举之夜派对与女儿梅西·彼得斯(Maisie Peters)拥抱 

来源:The Washington Post


本次选举投票率远超以往同类型选举。据统计,共有超过230万选民参与投票,创下威州最高法院选举的新纪录。要知道,上一轮类似选举于2023年举行,当时因为关乎意识形态控制权,已有约40%的登记选民投票(约投出了历史最高的180万张选票左右)。而2025年的此次选举投票热情更上一层楼,选民参与人数比2023年显著增加。仅提前投票阶段(包括邮寄投票和提前现场投票),截至选前一日就有约64.4万人投下选票——这一数字反映出选民对这场司法选战的高度关注。


除了高投票率之外,更引人瞩目的是选举资金投入之巨。这场角逐成为美国史上最昂贵的司法选举,总花费估计超过1亿美元。根据非党派机构布伦南司法中心的数据,截至投票日前,双方竞选阵营(候选人、州党部及外部团体)总支出已逾9000万美元;到选举结束时,实际花费可能逼近甚至超过1亿美元关口,几乎是此前纪录的两倍。如此巨额投入甚至媲美联邦参议院选举的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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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英国广播公司(BBC)分析,此次州司法选举已经超过了2019年英国大选的花费 

来源:BBC


竞选资金主要来自党派阵营的支持者和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超级PAC)。据报道,在已披露的资金中,支持施梅尔的阵营花费将近5000万美元,略高于支持克劳福德阵营的约4000万美元。最引人注目的资助人是科技富翁马斯克:他为施梅尔投入了超过2000万美元。


其中,马斯克主导的“美国PAC”负责基层动员,花费逾1200万美元;另一个与马斯克有关的组织“打造美国的未来”(Building America’s Future)投入约600万美元用于电视广告。此外,马斯克本人还向威州共和党捐赠了200万美元。总体估计,马斯克相关金主为施梅尔提供的直接选举支持达到2.1亿万美元量级。


与之相比,民主党方面的资金主要依靠多位自由派金主捐助威州民主党,例如伊利诺伊州州长J·B·普里茨克捐赠150万美元、金融家乔治·索罗斯捐赠100万美元、领英联合创始人里德·霍夫曼捐赠25万美元等。尽管自由派阵营也得到一些富豪资助,但在规模和声势上远不及马斯克的介入。选举巨资堆砌之下,铺天盖地的电视广告、邮寄宣传单和社交媒体内容充斥威州选民的视野,一场州法院选举打出了全美瞩目的“大选”架势。


02

选后最重要的一场选举


威斯康星州最高法院历来是全美关注的司法高地之一。该法院由七名法官组成,任期长达10年,往往能对州内重大法律和政策问题作出最终裁决。此次选举之所以举足轻重,原因在于它在多个层面都会产生深远影响:


1

实质层面:司法格局与关键议题


首先,就实质影响而言,这场选举直接决定了威州最高法院未来数年的意识形态多数走向。自2023年进步派法官在上一轮选举中打破保守派对法院长达15年的控制以来,法院形成了4比3的自由派多数。这次恰逢自由派大法官安·布拉德利任期届满(她选择不寻求连任),保守派视之为夺回法院控制权的良机。


如果施梅尔胜出,保守派将以4比3重掌最高法院,从而能够在未来扭转近年的自由派裁决方向;相反,克劳福德的当选则确保自由派多数地位至少持续至本十年末。事实证明,威州选民选择了延续自由派多数,这将在实质上影响一系列重大议题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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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回法院法官布拉德·希梅尔走上舞台发表败选演讲 

来源:The Washington Post


第一个受到影响的重大议题是堕胎权:在克劳福德正式就任之前(按计划她将于2025年8月1日宣誓就职),现任法院多数预期将在夏季就威州堕胎法律作出裁决。自联邦最高法院2022年推翻Roe v. Wade判例后,威州一部可以追溯到1849年的旧法(几乎全面禁止堕胎)重新生效。然而,该法律的有效性正面临诉讼挑战,法院需要裁定堕胎在威州是否仍属合法权利。一起相关案件争论这部19世纪法律是否有效,另一案件则主张威州宪法本身保护女性的选择权。


自由派法官倾向于维护堕胎权,而保守派则可能支持恢复禁令。克劳福德的胜利意味着即便她本人不参与夏季的裁决,旧法极可能被认定无效或受限,从而维持威州女性的堕胎选择权。若此次选举结果相反,保守派掌控的新法院则有可能支持严格的堕胎限制,使威州成为全美堕胎限制最严的州之一。


第二个受到影响的实质影响的议题是劳工权益:威州著名的2011年第10号法案(Act 10)曾剥夺大多数公共部门雇员的集体谈判权,引发全国瞩目的工人示威。这部由共和党主导通过的法律长期被自由派批评为削弱工会、压低劳动者待遇的不公举措。近年来,针对Act 10的法律挑战重新出现:2024年下级法院一度裁定该法某些部分违宪。


目前,这一案件已上诉至威州最高法院等待裁决。新的自由派多数法院可能会倾向于推翻或限制2011年的法律,从而恢复部分公共部门工会的谈判权。相反,如果保守派夺回多数,则Act 10可能会被全面维持,甚至成为巩固全国反工会立法的样板。因此,此次选举直接关系到威州乃至全美劳工运动的前景。


第三个引人注目的议题,也是最为政治化的议题,是选区划分与投票权:威斯康星是近年来全美选区重划纷争的焦点州之一。共和党在州立法机构和国会选区划分上占据优势,多年来通过精细划分选区确保选举中的席位超额收益。2023年自由派多数上任后不久,就接受了针对州议会选区的诉讼,并以4比3裁定先前的高度倾斜选区图违宪。结果是威州不得不重新绘制州议会选区,新地图大幅削减了共和党在州议会的优势。


接下来,关注的目光转向威州的国会选区:共和党目前在威州8个联邦众议员席位中占据6席,这在一个选民结构接近五五开的摇摆州中显得不成比例。民主党方面早有筹划,一旦守住最高法院多数,就可能推动司法手段重新划定国会选区,使其中1至2席变得竞争激烈甚至偏向民主党。美国前司法部长埃里克·霍尔德领导的全国民主重划委员会也公开表示,威州的国会选区“明显属于杰利蝾螈(Gerrymander,指以不公平的选区划分方法操纵选举,使投票结果有利于某方)产物”。


如克劳福德落败,保守派主导的新法院势必不会支持重新划分国会选区,甚至可能推翻之前对州议会选区的裁决。克劳福德的胜利让自由派保持了在选区问题上的主动权,尽管目前尚无诉讼直接涉及国会地图,但民主党阵营极有可能抓住机会提请法院审查国会选区不公问题 。正如马斯克本人所言,“选哪个党控制众议院,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谁将掌控国家方向”——而选区划分正是影响众议院席位归属的关键杠杆。


除上述议题外,威州最高法院还将裁决其它重要法律问题,例如选举规则(如选民身份证法的合宪性、提前投票和邮寄投票相关争议等)。在特朗普质疑选举诚信度的政治氛围下,法院对这些问题的立场将影响未来几年的选举环境。总之,从实质政策层面看,此次选举结果决定了威州最高法院在进步改革还是保守固守两种路径上的取舍,其影响将直接波及威州数百万居民的权利和政策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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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层面:摇摆州的风向与未来选举


其次,从全国政治层面分析,威斯康星最高法院选举的重要性超出了州界,被视为全国政治风向标。这首先因为威斯康星州本身是美国最典型的“摇摆州”之一。在刚刚过去的2024年总统大选中,威州再次以极其微弱的差距决定胜负:特朗普仅以不到1个百分点的优势险胜该州(这是当年各州中最小的胜选差距),为其赢得连任增添了关键砝码。这样的背景使得威州的一举一动都被两党战略家高度关注。


本次法院选举被广泛视作对特朗普第二任期的一次“提前公投” 。2025年才刚开始几个月,这场选举便提供了观察选民情绪的宝贵窗口。民主党人将克劳福德的胜利解读为选民对特朗普政府的一次警示和反弹。民主党全国委员会主席肯·马丁在选后声明中指出:“今晚,威斯康星人民明确拒绝了马斯克、特朗普和亿万富翁特别利益的影响。”他将这一胜利称为民主党通往2026年赢回众议院之路上的重要一步。


确实,克劳福德的胜利给全国民主党注入了信心和动能:这是自2024年大选失利后民主党难得的重大胜利,被视为民主党重新占据进攻态势的开端。一周前,民主党还意外赢得了宾夕法尼亚一个倾共和党的州参议员特别选举。种种迹象令民主党看到了2026年中期选举翻盘的希望。


就2026年国会中期选举而言,威州最高法院的政治倾向可能产生直接影响。如前所述,假如自由派法院下令重划威州国会选区,两席共和党众议员席位可能变得竞争激烈。鉴于目前共和党在联邦众议院仅以微弱多数执掌议长权槌,每一席摇摆州众议员席位都关系重大。威州如果因此额外出现1-2席民主党众议员,无异于提前为选战改写战局提供助力。


正因为此,共和党方面对这场法院选举寄予厚望,试图借由赢回法院来守住选区版图。如今结果适得其反,共和党必须面对2026年潜在的不利局面。有分析指出,这场失利给共和党敲响了警钟:执政党在中期选举中往往难以动员总统铁杆支持者投票,尤其当总统本人不在选票上时。如果2025年的教训延续,2026年共和党将面临既要防守执政业绩,又要应对支持者投票热情下降的双重挑战。


展望更远的2028年总统大选,威斯康星司法格局的变化同样意义重大。作为摇摆州,威州往往以些微票差决定总统归属。而最高法院在选举规则和争议裁决中的角色不容忽视。选举法律方面,若自由派法院主导,可能在未来几年内对威州严格的选民身份证要求、选举日流程等做出更倾向于扩大选民参与的解释,从制度层面影响选举竞争环境。


更重要的是,在2028年大选计票认证过程中,万一出现争议(类似2020年大选特朗普试图通过各州法院推翻结果的情形),威州最高法院的构成将决定该州选举人票的归属争端如何解决。一个由特朗普盟友把控的保守派法院,可能更愿意支持质疑选举结果的诉讼,而自由派法院则可能坚决维护选举程序的完整。在特朗普2020年选后法律战中,威州最高法院就曾以微弱多数驳回了他的团队诉讼。如果2024-25这轮选举保守派翻盘,2028年类似情形下威州局面可能截然不同。因此,此次选举结果为2028年可能的总统争端提前定下基调。


03

马斯克的公投?

亿万富豪选举路线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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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克缘何介入?


此次选举过程中,一个突出现象是马斯克以个人名义在州一级选举中大举介入,引发舆论哗然,以至许多媒体将这次选举称为一场针对马斯克影响力的“公投”。作为特斯拉和SpaceX的掌门人、全球首富的马斯克,为何不惜亲赴威斯康星、投入巨资干预一场地方性的法院选举?原因可归纳为以下几点:


首先,马斯克此举离不开他在特朗普政府中的特殊政治角色。马斯克投入威州选举,既是为了巩固特朗普议程在各层面的推进,也是在为自己的政治理念正名——他希望证明选民支持他的“瘦身政府、锐意改革”路线,而非将其视为祸乱。


二是维护共和党在立法机构的优势:马斯克公开表示,他关注威州最高法院选举,主要因为担心自由派法官一旦保持多数,将重划该州国会选区。如前述,民主党人谋划通过法院改变选区划分,从而削弱共和党在众议院的席位优势。共和党当前在众议院只以微弱多数领航,特朗普政府若想推进立法议程,需要全力确保在2026年中期选举中不失去众院控制权。


马斯克作为特朗普阵营的“操盘手”,深谙选区之于政局的重要性。他将威州选举视为保卫共和党国会版图的一场前哨战:必须不惜代价阻止自由派掌控法院,否则共和党精心构筑的选区优势可能土崩瓦解。这一动机在马斯克的言行中多次体现。他直言:“哪党控制众议院,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国家航向……我感觉这是将影响文明进程的多米诺骨牌之一”。对于马斯克而言,威州最高法院之战不仅关乎一州司法,更关乎未来国会控制权,从而影响特朗普执政能否顺利。


除了政治和意识形态因素,马斯克的介入也有直接的商业考量。今年1月,特斯拉公司针对威斯康星州提起了一宗诉讼,挑战该州禁止汽车制造商直接拥有经销商的法律。威州是少数几个不允许厂家直营汽车销售的州之一,特斯拉对此一直不满,认为这是过时法规阻碍其直销模式。特斯拉已在威州寻求法律途径推翻禁令,此案目前在巡回法院审理,不排除最终上诉至州最高法院。


很明显,一个由保守派掌控的最高法院更可能作出有利于特斯拉的裁决(以支持市场自由竞争为由废除经销商限制),而自由派法官可能倾向于维护现行法规(保护本地传统经销商网络和工人)。因此,马斯克在威州法院人事上的投入也带有维护特斯拉商业利益的意味。


此外,马斯克旗下业务涉及劳动用工纠纷、环境监管等方面,与州司法环境息息相关。例如,一旦威州最高法院推翻Act 10工会法案并加强劳工权益,这与马斯克崇尚的弱工会立场相左,未来可能波及特斯拉或SpaceX在威州的用工成本和管理。由此可见,马斯克的介入部分也是出于未雨绸缪地营造对己有利的司法环境。


最后,马斯克一贯标榜自由意志主义和打破常规的行事风格,他对于“激进进步派”抱有戒心,屡屡指责所谓的“觉醒”(woke)文化和左翼管制。他或许真诚地认为,威斯康星自由派法官将推动“激进议程”,从而威胁公民自由和商业创新。他将进步派法官称作“激进法官”(activist judges),甚至发动民众签署请·愿反对“激进司法”。在这个意义上,他视自己为一名“人民利益代言人”,要替那些沉默的大多数对抗精英法官阶层。


这种个人使命感,叠加他雄厚的财力和在社交媒体上的巨大影响力,使他乐于亲自下场参与这类政治斗争。同时,马斯克在社交平台X(原推特)拥有海量追随者,他的一言一行都能引发轰动效应。亲自投身威州选举,也许在他看来是一次巩固个人影响、展现“造王者”实力的机会——证明自己不仅能造车、上天,也能在政治棋局中左右选举结果。尤其在2024年总统选举中,马斯克据报道投入了逾2.5亿美元助力特朗普胜选 。那场胜利可能让他更确信自己的政治号召力,进而愿意在2025年的威州选举中再度下注,以彰显自己的“造势能力”。


2

马斯克如何介入?


马斯克此次在威斯康星的选举介入程度之深、手段之特别,在美国现代政治史上都极为罕见。概括来说,他以金钱+影响力双管齐下,既通过巨额资金塑造竞选环境,又亲身参与活动,直接吸引选民眼球。


马斯克及其支持的组织在此次选举中投入资金之巨令人瞠目。据统计,他本人或关联团体合计花费超过2,100万美元支持施梅尔。这一数字甚至超过许多全国性选举中单一金主的投入。例如,他主导的“美国PAC”用于施梅尔竞选的地面动员和数据挖掘支出高达1,150万美元;另有一个与他关系密切的外部组织在电视广告上砸下7百70万美元 。此外正如前述,他还慷慨解囊给威州共和党200万美元,为施梅尔提供间接助力。


马斯克一己之力几乎承担了施梅尔阵营近一半的竞选经费,使得保守派总体支出远超自由派。选战后期,各种挺施梅尔的宣传品铺天盖地,而这些都离不开马斯克的钱袋支撑。可见,他选择用财富为政治影响力注入燃料,试图用金钱改变选举结果。


此外,与许多富豪幕后捐款不同,马斯克这次亲赴前线。投票前三天的星期天(3月30日)晚,马斯克现身威州绿湾市,为施梅尔造势举行了一场盛大的集会。在这场集会上,他别出心裁地戴着威州特色的奶酪块帽(cheesehead,一种奶酪形状帽子,是威州橄榄球球迷的象征),以接地气的形象亮相。马斯克在集会上发表长达两小时的演讲,几乎俨然将自己当作主角。他谈论的话题天马行空,从移民政策到社保体系的欺诈,再到人工智能的未来,俨然是一场未经编辑的TED演讲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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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0日,马斯克在威斯康星州绿湾举办选举造势活动 

来源:The Washington Post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冗长发言中几乎很少具体提及施梅尔或选举本身。只有在演讲接近尾声时,他才把话题拉回此次选举的重要性,将其形容为改变文明未来的关键一役。此外,马斯克还利用自己掌控的社交平台扩大影响:他和施梅尔一起在X平台上进行了语音直播对话,直接面向数以万计的听众,替施梅尔背书。他频频发推文煽动选举紧迫感,例如声称“西方文明的走向”取决于这场选举。这些举动都体现出马斯克不仅出钱,更亲自以公众人物身份投入,用自己的知名度吸引媒体和选民注意,将一州法院选举炒热为全国话题。


马斯克此次介入中最具争议的做法,是他公然向选民送钱以刺激参与和支持。为了引发选民兴趣,他的团队策划了一系列现金奖励活动,引发法律与道德双重质疑:


马斯克在投票前于X平台宣布,将在绿湾集会上抽取幸运选民,各奖励100万美元。这个消息一出哗然,许多法律专家指出这可能触犯选举贿赂的禁令(以金钱交换选票)。马斯克随后删除原帖,改口称活动对象限定为在请·愿书上签名反对“激进法官”的威州注册选民。


尽管措辞改变,威州司法部长乔希·考尔仍在选前对马斯克提起诉讼,指控其计划违反威州选举反贿赂法律。马斯克的律师团队辩称,这些付款是给予签署请·愿并担任发言人的报酬,而非直接换取投票,因此不算贿选。威州法院并未及时介入阻止,允许了活动进行。结果在集会上,马斯克真的现场兑现了承诺,向两名签署请·愿的与会者各赠送了$1,000,000美元巨额支票。其中一名得奖者正是威州大学共和党学生分会主席,此事被媒体广泛报道,引发对抽奖公平性的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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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0日,马斯克在威斯康星州主持的一次市政厅会议上准备向威斯康星州选民捐赠100万美元 

来源:The Washington Post


此外,马斯克的超级PAC在数周前就启动了另一项方案:凡是威州登记选民签署反对激进法官的请·愿书,即可获得100美元奖励 。这一做法被民主党痛批为“花钱买支持”的伎俩,但马斯克团队坚称这是付给“志愿者传播倡议”的酬劳。甚至在投票当天,马斯克又通过社交媒体提出新花样——每有一位志愿者成功拉一名选民投票,就付给该志愿者20美元,而在另一版本中据报道是“鼓励选民上传与施梅尔宣传照合影即可得50或100美元” 。


这些零散的小额奖励看似不大,却胜在广泛撒网,用金钱激励支持者当拉票人、造势者。马斯克充分运用了商业营销思维,将选民当作潜在“客户”,试图用直接经济利益刺激“消费”(投票或表达支持)。


04

“人民vs马斯克”:

民主党的应对之策


面对马斯克如此高调、重金的介入,民主党和克劳福德阵营并没有自乱阵脚,而是将此转化为发动选民的武器。民主党迅速抓住马斯克介入这一点,将竞选话题聚焦为“威州人民 vs. 外来亿万富翁”的斗争。他们指出马斯克是加州来的超级富豪,企图花钱买下威州的最高法院席位,是对威州民主的侵犯。


威州民主党主席本·威克勒直接将选举定义为“人民对马斯克”的战役。这种定位意在激发选民的地方荣誉感和对外来干涉的抵触心理。克劳福德竞选团队在广告和演讲中反复强调:“我们的法院不卖给外州富豪。”克劳福德本人在胜选之夜的致辞中也强调:“威斯康星站出来大声宣布,正义是不卖钱的,我们的法院不是商品!”  她将自己塑造成捍卫司法独立和廉洁的“人民候选人”,而把对手暗喻为金钱与权势的傀儡。


这一策略有效地转移了选民视线:与其说是克劳福德对阵施梅尔,不如说是普通选民对阵马斯克。在一个民粹主义情绪经常高涨的选民群体中,这种反寡头叙事极具号召力。


第二招是借力打力,引发选民反感:民主党并未要求马斯克退出,相反,他们几乎“欢迎”马斯克继续高调行事。因为马斯克诸如赠送钱财等举动,本身就容易引起中间选民和独立选民的反感。民主党人明白,马斯克越是行为夸张,越容易“吓跑”温和共和党人或独立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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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康星州麦迪逊市的投票站,人们排队登记,然后领取选票

来源:The Washington Post


事实证明,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一些平时并不热衷参与司法选举的选民,这次就是因为反感马斯克的介入而跑去投票支持克劳福德。例如,一位28岁的选民表示,正是看到特朗普和马斯克大力支持施梅尔,他才首次参加最高法院选举投票,而且投给了克劳福德;他对马斯克给选民送钱的行为深感不安。


还有选民提到,平常不关心这种选举,但由于收到了铺天盖地的宣传单提醒特朗普在支持施梅尔,自己特意出来投票以制衡特朗普影响。这些案例说明,民主党成功地激发了“反马斯克”投票。可以说,马斯克仿佛成为克劳福德隐秘的“助选大使”——他的越界行为引起的民意反弹,被克劳福德阵营顺势引导为支持自己的选票。


第三招是将选举全国化,调动更广泛资源:既然马斯克把战场升级为全国性质,民主党也见招拆招,调用全国资源为克劳福德助选。一方面,他们向全国进步派金主募资,以多少抵消对方的金钱攻势(如索罗斯、普里茨克等人的捐款)。


另一方面,他们邀请全国知名民主党人物发声助威。众议院少数党领袖哈基姆·杰弗里斯公开表示支持克劳福德,声称赢下此役有望让民主党在威州增加两席国会众议员。前司法部长埃里克·霍尔德也出面支持自由派法院改划不公选区。这些表态将威州选举与全国民主党争夺众议院控制权的目标联系起来,令民主党支持者认识到其重要性。


结果,大批外州小额捐款源源不断流向克劳福德阵营,草根进步组织也动员人手远程电话拉票或赴威州协助。当马斯克将这场选举点燃为全国瞩目的火炬时,民主党毫不犹豫地用这把火来照亮自己的战壕。他们甚至戏称马斯克的介入是给威州自由派鸣响了全国警报,敦促各地民主党人团结支援威州。这一切使得克劳福德阵营虽财力不及对手,但在人力和士气上并不逊色。


最后一策则是“揭露对手政治化司法的意图”:民主党还利用马斯克与施梅尔的紧密捆绑来攻击施梅尔所谓“中立法官”形象的破产。虽然威州最高法院选举名义上是无党派的,但施梅尔原本可能试图保持一定克制,声称自己即便保守也会客观看案。然而,当马斯克和特朗普如此赤裸地介入,施梅尔客观上已被贴上鲜明的党派标签。


民主党抓住这一点,大肆宣扬施梅尔根本不可能成为公正无偏的法官。比如,一份民主党曝光的保守派竞选传单上,明确宣称“保守派的布拉德·施梅尔将支持特朗普总统的议程!我们一起赢下了白宫,现在是时候赢下法院!”。还有录音显示施梅尔在对竞选义工讲话时直言,他将成为特朗普的“支持网络”一部分。这些证据被民主党反复引用来证明:施梅尔毫无司法独立性可言,他只是特朗普和马斯克的政治工具。


相较之下,克劳福德强调自己遵循法律而非服务党派。民主党将两者对比为“一位公开宣称效忠政客的偏袒法官,和一位恪守宪法、不被财阀摆布的公正法官”。这样的形象塑造,无疑帮助克劳福德赢得了中间选民的信任。


综合以上应对策略,民主党在“马斯克公投”中以守为攻。他们既谴责马斯克干预选举,又善加利用其造成的民意效应,最终达成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以远少于对手的直接资金,撬动了更广泛的民意支持,成功守住了最高法院席位。这场较量也给全美政治提供了一个范例,即当超级富豪企图公然以财富操纵民主进程时,选民的反弹和对手的借力同样可能使其目的难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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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克的政治教训和未来


威斯康星选战的教训对马斯克未来在其他摇摆州的政治动员能力提出了疑问,也引起共和党内的反思和部分不满。而作为“特殊政府雇员”,他在白宫的任期将在2025年5月30日画上句号。其未来的角色存在不确定性:特朗普有可能选择继续任用他为正式官员,但现阶段更可能的是让马斯克回归企业经营,并以幕后支持角色继续参与政治活动。如《政客》(Politico)报道指出,特朗普和马斯克近期就其未来的政治角色展开讨论,双方倾向于在适当时机让马斯克“退居幕后”,减轻舆论压力。可以预见,马斯克不会因一城失利就退出政治舞台。《华盛顿邮报》评论甚至断言:“可以打赌,他的数十亿财富还会在2026年及之后卷土重来。”马斯克本人也极富意志力和使命感,不太可能因为这次受挫就偃旗息鼓。


然而,他在摇摆州的打法或将进行调整。威州的实践证明,马斯克式高调砸钱+耸动言论的组合,可能同样激发反对阵营的等量能量,使选举变成高强度的两极对决,未必能确保己方占优。未来在其他摇摆州(如亚利桑那、乔治亚、宾夕法尼亚等),若马斯克再祭出类似策略,民主党想必会故技重施,将其塑造成全民公敌,从而激发更高的民主党投票率。鉴于摇摆州选民结构均衡,马斯克一人带来的 “两极化效应”很可能弊大于利——支持马斯克的原本就是共和党铁杆票仓,而中间选民则可能因反感而倒向民主党。


最后一个值得注意的因素是,马斯克的个人形象在公众中的两极评价会否因这次事件进一步固化。一部分保守选民视他为英雄,但也有越来越多人视他为“科技寡头干政”的负面典型。倘若马斯克不调整姿态,继续以咄咄逼人的方式涉足政治,他的品牌可能在中间选民中更加负面化,从而削弱他影响这些选民的能力。反之,如果他吸取威州教训,稍稍收敛个人锋芒,将重点转向政策主张本身,而非个人崇拜,或许还能避免成为民主党动员选民的“活靶子”。


综上所述,威斯康星州最高法院选举的结果为马斯克的政治干预能力敲响了警钟。这场被称为“马斯克公投”的选举显示:金钱和名人效应并非万·能·钥·匙,民主政治自有其抵抗力。马斯克的“造王”神话在摇摆州受挫,短期内他的声望和在共和党内的策略主导权都受到削弱。然而,以他的资源和决心,料想不会就此退场。如何调整战略、重塑形象,将决定他在未来选举中能否卷土重来。可以肯定的是,无论他选择隐身幕后还是继续高调前行,马斯克及其政治影响力都将是未来数年美国选举版图中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