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左翼领导人卢拉·达·席尔瓦，战胜博索纳罗成为巴西新总统。他是巴西第35任（2003年—2010年）及第39任（候任）总统，巴西劳工党创始成员。是巴西历史上第一位工人出身的总统、第二位通过直接选举获得连任的总统。图源：NYT

巴西总统大选第二轮决选于10月30日举行，左翼工人党（PT）候选人，巴西前任总统卢拉·达·席尔瓦赢得50.83%的选票；右翼自由党（PL）候选人，巴西现任总统博索纳罗获得49.17%的选票。在98.81%的计票率下，卢拉以微弱的优势胜过博索纳罗，成为巴西下一届总统，并计划于2023年1月1日上任。

第二轮选举投票结果。图源：彭博社

巴西实行多党制，其总统大选每四年举行一次，通过两轮制以绝对多数票选出总统。卢拉和博索纳罗是2022年大选中声望最高的两位候选人。

选举中，卢拉及工人党的自我定位是经济和社会正义的捍卫者。据美国外交关系协会及CNN报道，77岁的卢拉是巴西历史上最受欢迎的领导人之一，这主要归功于他的“Bolsa Familia”福利计划。卢拉在2003年至2010年期间担任了两届总统，在此期间，数百万巴西人摆脱了极端贫困。2017年，因为对国有石油公司Petrobras的“洗车行动”调查，卢拉被判腐败罪与洗钱罪而入狱，未能参与选举。2021年3月，巴西最高法院撤销了对卢拉的定罪，使他得以再次参与总统竞选。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卢拉的选举主张是唤起人们对巴西“黄金时期”的回忆，其支持者集中于贫困民众和工人阶级，以及博索纳罗的反对者。据美联社报道，开放社会基金会拉丁美洲执行董事阿布拉莫维表示，工人党选票的大幅增加主要集中在大城市的贫民窟和郊区，“这是从 2018 年到 2022 年的重大转折点”。

巴西现任总统博索纳罗则来自保守的右翼党派自由党，并因其政治主张被称为“热带特朗普”。他曾是一名陆军上尉，在巴西国会任职27年，并在2018年的总统选举中乘着“反体制”的热潮赢得选举。作为一名持极右翼立场的民族主义者，博索纳罗在竞选中承诺打击犯罪和腐败，促进经济增长，他支持保守主义纲领，对跨性别权利和堕胎权等议题都持反对态度。

据美联社及VOX报道，博索纳罗的核心支持者是军队、保守福音派人士和富人。另一个使他获得选票的原因是其政府的“福利计划”（Auxilio Brasil），据AP报道，博索纳罗在大选之际提前支付了该计划款项，以便在第二轮选举前让数百万巴西家庭获得约合110美元的每月补贴。分析人士称，若不是该计划的帮助，卢拉很可能会在首轮选举中获胜。

据CNN援引巴西高级选举法院（TSE）数据，在10月2日举行的第一轮选举中，两人分别以48.4%和43.2%的得票率进入二轮决选。而在刚刚结束的第二轮选举中，双方的差距进一步缩小。卢拉的总体得票率仅高于博索纳罗1.66%，其选票主要来自东部和北部地区。而在人口更多、经济发达的东南部各州，支持博索纳罗的人占比更高。在一轮选举的国外巴西人投票情况中，据巴西媒体Seudinheiro报道，卢拉在中国、韩国、新加坡和新西兰的选举中获胜，而日本则更支持博尔索纳罗。

各州选票分布。图源：彭博社

据专业人士分析，此次选举中双方支持者人数近似，实际决定选举结果的是谁的极端反对者更少。投票结果突显了巴西民众对于动荡的博索纳罗政府的失望。《纽约时报》报道称，这是巴西现代民主制度建立34年来，在任总统首次未能赢得连任。基于外交关系协会的分析，一轮选举中的投票率仅有21%，这是自1998年以来的最低水平，表明了巴西民众日渐发酵的不满情绪。据《纽约时报》分析，选民认为卢拉“不是所有问题的解决方案”，但对博索纳罗和极右翼的失望足以使他当选。

但与此同时，卢拉也是以最为微弱的优势获得胜利的总统，这意味着上任后的他将面临巴西深刻的政治分歧。政治学教授卡洛斯·梅洛向路透社表示，目前博索纳罗所在的自由党在国会的参议院和众议院中都拥有最多席位，巴西的极右翼势力仍然非常强大。此外，博索纳罗不断质疑民意调查结果和选举投票系统，怀疑二者存在操纵选票和欺诈的风险。尽管最高选举法院回应称该指控“在现实中没有根据”，但博索纳罗的言行仍然为巴西政治的未来增添了一丝不确定性。

在疫情政策、经济发展、环境保护和对外战略等涉及巴西利益的核心议题上，卢拉和博索纳罗持有截然相反的政策主张。此外，双方在枪支管控、宗教倾向等议题上也各有分歧。

在疫情政策方面，博索纳罗淡化了疫情的严重性，这使得许多巴西人对政府应对疫情的举措感到失望。据美联社报道，巴西有超过686,000例死亡病例，这是全球范围内最高的死亡人数之一。

在经济发展方面，博索纳罗主张开放市场经济，而卢拉的关注点是如何解决饥饿与贫困问题。据Atlantic Council分析，博索纳罗的自我定位为对商业友好的候选人，他力图推进国有企业的私有化，进一步开放市场经济。而据CNN报道，卢拉则将经济的低增长、社会不平等和日益恶化的饥饿危机视作政府的优先事项，并在竞选中承诺建立新的税收制度，增加对富人的税收，并增加公共支出。

在气候变化与环境保护方面，博索纳罗支持开发亚马逊雨林，卢拉则与之相反，承诺关注亚马逊雨林保护和碳减排议题。据CNN及BBC报道，博索纳罗政府对开发亚马逊土地的支持使得非法采矿者和偷猎者更加肆无忌惮，并导致森林砍伐量达到近年来的最高。卢拉对博尔索纳罗政府的反环境政策提出了批评，同时，81%巴西人认为“保护亚马逊应该是下一任总统的优先事项”。卢拉曾在2003至2010年实现了森林砍伐率的历史性下降。据France24报道，卢拉的环境政策或将吸引保护雨林和进行碳中和的“绿色”投资。分析人士表示，此次选举可能决定雨林的未来。

亚马逊森林砍伐率变化。图源：BBC

而在外交关系方面，博索纳罗支持反全球化主义，卢拉则承诺让巴西恢复其作为区域多边机构支持者的传统角色。

博索纳罗声称国际规范和机构威胁到了巴西的主权，声称要退出世界卫生组织和《巴黎气候协定》。在任期间，博索纳罗与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和俄罗斯总统普京等右翼领导人关系密切。据France24报道，博索纳罗使得巴西的形象受到打击，并在国际舞台上被孤立。

卢拉的外交政策和博索纳罗截然不同，在他曾经的任期内，巴西成为世界第六大国，与欧洲、中国和非洲的贸易伙伴关系蓬勃发展。据美国外交关系协会分析，若卢拉获得选举胜利，巴西将成为继哥伦比亚和智利之后南美洲的又一个左翼国家。分析人士表示，这将可能带来巴西与全球南方国家间的更多合作，同时，巴西与美国和欧盟的关系或将升温。经济分析人士表示，“作为一名优秀的外交官”，卢拉或可恢复巴西在国际市场中的形象。

尽管在各项议题上差异巨大，但卢拉与博索纳罗分歧的本质，是对影响巴西的重大议题提出了不同的解决策略。据《纽约时报》报道，巴西面临着环境威胁、饥饿加剧、经济衰退和人口分裂等问题。

一方面，严重的经济衰退仍然影响着国家经济，巴西正在与其低增长和高通货膨胀率问题作斗争。据Atlantic Council报道，无论谁当选，促进经济增长和可持续发展都是政府的优先事项，因为稳定的政治环境和富于吸引力的商业环境，对于吸引外国投资和推动长期繁荣至关重要。

另一方面，疫情及其带来的贫困加剧和教育危机等话题也是政府关心的核心议题。其他议题还包括政治腐败和两极化，该国的高犯罪率和气候议题等。据私人民意调查公司Quaest Consultoria报告，巴西民众最关心的仍然是经济、公共卫生、政治腐败、犯罪以及教育议题。

9月27日，一名男子在里约热内卢出售印有博索纳罗和卢拉形象的毛巾。图源：AFP

作为全球舞台上颇具存在感的大国，巴西总统大选引发了国际关注。而对于美国而言，对巴西的兴趣主要来源于两点。

其一，巴西在南美洲乃至世界范围内具有较大影响力，美巴存在各领域合作。

巴西是世界上第五大国家，也是拥有2.4亿人口的第六大人口大国，1995年至2010年，它成为世界上经济增长最快的国家之一。在世界贸易中，它是大豆、牛肉和铁矿石的主要生产国。在气候变化问题上，三分之二的亚马逊雨林在巴西境内，其世界范围的影响力使得巴西成为相关议题的重要参与者。除了作为联合国和其他主要多边机构的积极成员，巴西还与中国、印度、欧盟和俄罗斯等国家与组织保持密切的合作关系。

同时，巴西长期在美洲地区发挥领导作用。作为南美洲最大和最有影响力的国家，巴西占据了该大陆人口、土地面积和国内生产总值（GDP）的半壁江山，并在该地区拥有仅次于美国的军事力量。通过美洲国家组织、南方共同市场等多边合作框架，巴西也成为了西半球经济一体化的积极推动者。

据美国国务院官网相关信息，美国和巴西的双边经济关系密切。巴西是世界第十二大经济体，美国是巴西第二大贸易伙伴。双方在抗击疫情、环境保护、教育文化交流、国防科技等领域也存在合作，并同属于美洲开发银行等多个国际组织中。

其二，美国和巴西近似的地理环境与历史，以及博索纳罗与特朗普在政治立场上的高度相似性，使得巴西未来的发展走向成为备受关注的议题。

据《华盛顿邮报》分析，巴西选举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美国的政治图景。双方都是美洲大陆的新世界国家，面临着种族问题和奴隶制遗留问题等悬而未决的问题。与此同时，双方在文化上也拥有相似之处，福音派人士投票集团就是其中之一。而这对西欧的大多数国家来说仍然是陌生的。

在政治主张上，据澳洲媒体the Conversation报道，博索纳罗和特朗普的当选都体现出了“民粹主义”的特征，政治学家霍普金斯将其描述为“反体制”。这类政治家的显著特征是将自己定义为局外人，利用民众对现任政府机构和“主流”的失望心理，在国内和国际领域重划既定的政治体系。

此外，“热带特朗普”博索纳罗与特朗普还存在众多相似点，包括质疑选举程序，主宰社交媒体，鼓励民族主义和放宽枪支管控等等。美国前副国务卿，美国前驻巴西大使托马斯·香农表示，“巴西和美国是彼此的镜子”，这两个“民主国家”遭遇了近似的问题，并表示博索纳罗领导的巴西是“全球民粹主义运动的一个关键部分”。

而在政府外交关系上，博尔索纳罗2018年的当选标志着巴西政治的急速右转，美国与巴西的关系日益密切，特朗普政府与博索纳罗政府保持着融洽的双边关系。2019年，博尔索纳罗领导下的巴西有史以来第一次在投票中支持美国对古巴的禁运措施。同时，特朗普也指定巴西为非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的主要盟友，双方还于2020年签署了一项贸易协议。

卢拉（左）与博索纳罗（右）。图源：GETTY IMAGES

美国与巴西的外交关系可以追溯到1824年，美国成为第一个承认巴西独立的国家。20世纪的美国对巴西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包括支持1964年的军事政变以及此后的民主转型和经济自由化。而巴西也曾拒绝美国的半球贸易提案，并谴责阿富汗战争和对伊拉克的入侵。在经历与两任左翼政府的紧张关系和与博索纳罗的密切双边合作后，美国现任总统拜登和博索纳罗在气候变化、打击犯罪等重大议题上存在分歧。

在这一关键节点上，对于拜登政府而言，卢拉的当选既意味着左翼政府带来的新挑战，也意味着更多议题上合作的可能。

其一，“粉色浪潮”改变传统角色，平等务实成为沟通需求。

据Responsible Statecraft报道，自1776年以来，美国的所有军事干预行动中，34%发生在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拉丁美洲长期以来被视作其后院的一部分。然而，卢拉的获胜意味着“粉色浪潮”已经席卷拉美，在2018年的急速右转之后，巴西政府再次迎来左翼转向，据《纽约时报》报道，这表明目前该地区7个最大的国家中，6个都由新任左翼政府领导。

据Al Jazzera报道，新一代左翼领导人拒绝接受美国在该地区的传统角色，美洲峰会的失败更显出美国影响力不复的事实。前外交部长塞尔索·阿莫林（Celso Amorim）表示，如果美国不理解美洲其他国家独立的愿望，各方的交流就可能会出现问题。这也要求美国持更开放、平等、尊重的态度，在务实的领域与美洲各国沟通。

其二，以竞争为驱动力或影响美巴关系，基于共同利益合作更具建设性。

在卢拉和罗塞夫的左翼政府执政期间，巴西与中国、古巴、伊朗等国家建立了紧密的关系，这成为美巴关系紧张的根源。如今卢拉再次当选，意味着巴西将与中国展开更为密切的合作，也有部分观点将他对金砖国家的支持视作对于美国的挑战。

面对这一境况，美国倾向于采取与中国竞争的策略，希望巴西将中国视作一个对立面。然而，中国自2009年以来一直是巴西的第一大出口伙伴，也是巴西外资的重要来源之一。与其采取二选一的竞争策略，基于双方的共同利益，构建更具建设性的关系，或许可以成为美国对于巴西的对外政策新的出发点。

其三，环境议题得到关注，多个领域存在合作潜能。

尽管卢拉是一名左翼领导人，但据《华盛顿邮报》分析，在右翼占据优势的国会和民众牵制之下，与上次就任总统期间相比，卢拉将会采取更为保守的政策，这将在一定程度上消弭意识形态差异带来的障碍。

同时，卢拉对国际多边合作采取更为积极的态度，力图使巴西重新成为南美洲的领导者，并在环境保护议题上与拜登政府立场一致。哈佛大学国际关系研究员卡罗特表示，卢拉期望改变博索纳罗造成的孤立状态，与其他拉丁美洲国家围绕气候变化加强合作，这也为进一步的沟通交流带来了可能。

10月2日，卢拉及其妻子在圣保罗与支持者交流。图源：CNN

结语

据BBC报道，前副国务卿香农表示：“巴西和美国的区别在于，美国是一个全球超级大国，它知道这一点；巴西是一个超级大国，而它还没有发现这一点。”香农称，无论谁赢得选举，巴西都将是国际舞台上重要的参与者，双方需要的是合作，而不是一方试图主宰另一方。作为美洲地区颇具影响力的两个大国，美巴关系也与美洲地区的未来形势密切相关。美国和巴西都需要调整战略，以适应新的国际局势，寻求双方的深入合作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