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兰德智库《克制战略》报告

作者: 发布时间:2021-02-19 来源:逸观察+收藏本文


2021年1月21日,美国兰德公司发表了名为《实施克制——美国地区安全政策的变化,走向实施现实主义的克制大战略》(Implementing Restraint: Changes in U.S. Regional Security Policies to Operationalize a Realist Grand Strategy of Restraint)的长报告,篇幅为198页,质量很高。网上的评论大多是关于中国的,但是这份报告的其他内容也很重要的。总体来看,这份报告有六个章节,重点关注的内容是美国整体性的战略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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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德公司网站截图


作者:沈逸

复旦发展研究院、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

复旦大学网络空间国际治理研究基地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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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特点是什么?

中规中矩。摘要部分,三页介绍了四个问题。第一,本报告在美国总体战略报告中处于怎样的位置。第二,这个报告要回答的核心问题和关键发现是什么。第三是政策建议。这份报告详细的地方是什么呢?首先,这是美国国内整个关注美国国际大战略的两大派别中的一派(现实主义务实派)出的主报告,这个派别主张基于现实的克制战略,既不走美国冷战结束后一路高歌猛进的新自由主义霸权战略,也不认为美国可以至高无上地成为全球的一个像罗马帝国的支配型国家,另一方面也不希望美国成为所谓的新孤立主义。然后,这篇报告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五个问题:第一,什么是美国的国家利益?它追求一个广泛的存在还是一个狭隘的存在。第二,基于这种国家利益,美国需要在海外部署多少军事力量?目前的军事力量是多是少、是否够用、是否需要增加还是减弱。第三,怎么看待美国冷战后至今的军事同盟和安全承诺?是全部保留、不断扩展还是收缩。第四,和其他主要大国,所谓“Other Greater Powers”的利益冲突点和合作点在什么地方?主要点名三个国家——中国、俄罗斯、伊朗。第五,美国在全球使用武力的触发条件应该怎么设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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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背后是什么?

这份报告背后的支撑力量涉及到三块。第一块是“RAND Center for Analysis of U.S. Grand Strategy”,就是美国大战略分析中心。这个报告的目的是为自我约束的战略提供评估。颇有传奇色彩的兰德智库同美国军方、美国政府、美国外交战略的决策的关系一般被认为是比较紧密的。第二块,这份报告得到了查尔斯科赫研究所(“Charles Koch Institute”)的资助。美国国内的不同集团之间对于美国在冷战以后的世界上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是有密切关系的。科赫并不赞成建立在全新自由主义上的,在全球进行近似无限制无条件扩张的这么一种战略性的构想和安排。对这样一个资本来说,它的基本特点是通常和美国本土繁荣、美国自身均衡发展存在密切联系,它对美国的全球力量膨胀及所带来的后果——全球霸权带来的收益不在于美国本土民主,维持霸权支付的成本需要不断借债,而这很难不依赖于印钱——非常清楚。兰德公司的报告不是颠覆性的,也不是纯粹方法上的变迁,它对于美国全球战略的目标和利益的认识是有调整和变化的,现实主义派别希望对美国的国家利益有专门而非太广泛的认知——从美国包打天下的霸权上缩下来,回到一个相对比较正常和稳健的状态。不是美国人一家独大,而是要跟盟友站在一起,要搞外交;同时,适当地减少自己的军事力量规模,因为这是成本;但是又要维持优势。但是有一个问题它没有改变,就是中国是美国面临的最大危险,但是它仍然倾向于认为这种危险是潜在的、中长期的、战略性的危险。现实主义(Realistic)追问,中国和美国差距的缩小对美国来说是不是一种威胁,这就回到了第一个目标,你设置的目标是什么?如果美国的目标是追求一家独大,那中美差距的缩小就是威胁;如果美国设置更加具体的目标,比如在东亚地区,美国的影响力不能被排挤出去,那中国重新实现统一(把台湾拿回来的时候)就不是一个威胁,中国对日本进行军事征服就是一个威胁。也就是说,只有在触及那个条款的时候,他才会使用武力,更多地依靠盟友在全球范围推动美国整体体系,在不同区域进行调整。调整就涉及到两件事情,第一,减少前沿部署的军事存在,减少开支。第二,为美国在世界范围使用武力设置更高的门槛,降低维持霸权的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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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发现是什么?

第一,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的两批人在对于美国面临的威胁的假设和研判存在非常显著的区别。第二,从手段上来说,搞限制的这些人更加重视外交的作用,更加倾向于鼓励其他国家和美国一起领导。它和孤立主义不一样,不是把美国的军事力量从高峰一直压到低,而是保留一只中等规模的、有弹性的、高质量的军事力量,当出现需要的时候,他仍然可以跟着自己的伙伴或者单独的方式去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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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践行了这套战略,美国会怎样呢?

第一,军事规模更小;第二,安全承诺更少;第三,更加节制的霸权。对于精英建制派而言,这会是一个可以承受的成本,去为美国维系在国际体系中的相对领先位置提供时间。美国大战略涉及到世界各个地区,包括欧洲、印太、亚洲和中东地区。涉及到的核心变化是,对于美国当前的敌人,只列了俄罗斯和伊朗。这两个国家的基本特点是,他们对美国有敌意,美国和他们的利益冲突难以解决,但是美国并不担心这两个国家在全球范围或者国际体系上去冲击和挑战美国。最大的分歧在中国,目标是避免出现单一的地区性主导国家。但是在操作层面,没有说明评估指标、指导原则或行动方案,这种不靠谱的后果是灾难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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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论是什么?

一方面,美国的战略研究者对美国国家战略的研判分析是非常认真的,他们的工具是发端、成熟于冷战时期,已经根本不适用于现状了,是换汤不换药的,其有效性可以是负面的。另一方面,美国有自己的力量积累优势,所以我们可能在一些功能性的场景上会面临更多的来自美国的战略性的压力。中美双方相向而行,尽量避免单一、符号化的方式去看待所谓对方对自己构成的威胁,用系统、辩证的思路看待复杂体系中的大国战略博弈。在中观(宏观和微观之间)层面对中美战略博弈的认知策划和推进能力提出了全新要求:一是不能拍脑袋做决策;二是不能依赖小的战术层面的刺激反应;三是我们设置的目标要建立在对于美国目标的理解之上。所以它那边是“Identify Scenarios”,就是说要构建不同场景来指引美国国防部制定和应用计划。同时,它希望在广义的国际贸易领域,更加深入讨论经济手段在国家安全中的地位和作用。他们认为美国能力体系的建构仍然不足以满足于中国进行战略博弈的质量需要,仍然有相当充分的改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