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安全对话：战略利益交汇？

当地时间9月24日，白宫官网公布了美日印澳四国领导人的的联合声明，这份联合声明强调Quad峰会承诺将致力于实现伙伴关系，以及作为共同安全与繁荣基石的区域——一个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在这份声明中，四国领导人重点关注了如下几个议题：

首先是强调过去半年Quad峰会的抗疫成就。今年3月线上峰会后成立的Quad四国疫苗专家小组有效对接，向印太地区捐赠了超过7900万剂疫苗。其次，强调了四国共同应对气候变化的决心。四国将为达到《巴黎协定》规定的“1.5摄氏度”目标而共同努力，并尽可能在2050年之前实现全球净零排放。第三，技术合作和对亚太区域局势的关心也在声明中有所体现。声明强调了四国推进“安全、开放和透明的5G和超5G网络部署”，同时对保障包括半导体在内的关键技术和材料供应链做出积极承诺。最后，声明表达了在阿富汗局势中谴责恐怖主义的基本立场、重申朝鲜半岛无核化的立场以及呼吁缅甸结束暴力的立场。

尽管在联合声明还是四国领导人的正式发言中均未直接提及中国，并淡化与中国的争端，将其打造成一个合作性质的、提供公共产品的平台。《金融时报》援引日本前外务省事务次官薮中三十二的观点称，Quad更像一个外交机构，与AUKUS等面向军事的框架不同。印度外交部长哈什·什林格拉（Harsh Shringla）也称该组织是一个追求“积极的、建设性的议程”且专注于气候变化、疫苗、新兴技术和基础设施建设的平台。

四国领导人在白宫会晤，图源：美联社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Quad峰会被普遍视为美国团结盟友以应对中国的战略，但美日印澳四国的联合并非是美国一家的战略。早在2012年，日本时任首相安倍晋三便在一篇名为《亚洲的民主安全菱形》的文章中明确提出由美国、日本、澳大利亚和印度组成的“民主国家安全四边形”，其表面是“以自由、民主、基本法律和市场经济的价值观建立起来的价值观外交”，但事实上是出于对中国经济的崛起和海洋实力提升的预防性遏制措施。

而体现在四国联合声明中的许多内容，也可以瞥见日本多年来布局印太战略的诸多元素。联合声明开头就提到的“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这一表述正是安倍晋三在2016年的演讲所用的标题，其提到的包括“四方基础设施伙伴关系”在内的一系列对印太地区的立场也于2018年日本外务省外交蓝皮书所提到的实现“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的“三大支柱”（“传播和建立法治、航行自由和自由贸易”、“发展优质基础设施建设”和“促进和平与努力，支持提高海上执法能力”）十分吻合 。

因此，诚然美国在Quad峰会中扮演了主导者的角色，但是其他三国一直以来在其各自的印太战略利益交汇之下寻求抱团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除了战略利益的交汇之外，其他三国近年来因与中国关系趋冷而带来的对中国崛起的焦虑感也是四方安全对话的一个纽带。如《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的简报所评论的那样，在2007年前后，Quad的成员国们不愿意发起一项可能会激怒中国的倡议，但现在他们“不再担心与中国对抗，而是有动力在该地区遏制中国的力量。”

两大机制并行，印太战略网络能织牢吗？

虽然Quad本身应该被视为四国的战略利益交汇的“抱团”，但如果仅从美国的视角来看，此次在白宫召开四国首脑峰会可谓是拜登政府近期一系列外交“组合拳”的一部分，尤其联系到此前美英澳三国建立的三边安保联盟协定AUKUS，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其拉拢盟友、在亚太地区加强与中国竞争的意图。《华盛顿邮报》相关报道称，AUKUS的成立和本周的Quad峰会表明，两个对华竞争机制的轮廓正在并行出现，其中AUKUS作为一个军事协议，尤其是涉及到核潜艇技术，看起来更为强硬，而Quad则强调包括东南亚疫苗援助在内的软实力项目。《卫报》（The Guardian）将其称之为“拜登主义”（Biden doctrine）的外交政策——通过盟友网络支持民主、震慑威权国家。

相较而言，AUKUS更加直接地指向在亚太地区加强美国及其盟友的军事实力，以确保其与中国竞争的优势地位——除了英美为澳大利亚提供核潜艇之外，协议中还包括了共享人工智能和量子计算技术，后者在未来的海上战争中日益占据更重要的地位。而Quad尽管也有联合演习的机制在，但参与方都在努力淡化其安全色彩，努力塑造出一个象征领导力的国际产品提供者形象。

不过，两大组织组成的印太盟友网络对于美国的盟友而言，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印太地区以外的其他盟友尤其是法国则利益收到了损害，而在两个框架内的印度和澳大利亚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

此前AUKUS协议达成的结果是，法国与澳大利亚之前的潜艇军售协议被迫取消，给法国带来了数百亿美元的损失。这引起了法国和其他欧洲盟友的不满与担忧，默克尔的外交顾问称“AUKUS是对北约伙伴的侮辱。”潜艇订单事件虽然已经画上句号，但是欧洲盟友对美国的信心恢复也在一定程度上蒙上了阴影。

对于Quad之中的日本与印度尤其是印度而言，AUKUS意味着其可能加剧其与美国之间的战略脱节（同样源于印度不结盟的外交政策）。不过，总体而言分析人士对此表示乐观，布鲁金斯学会的高级研究员坦维·马丹（Tanvi Madan）认为AUKUS将帮助印度实现印太地区目标，而不会要求印度坐她不想做的事情。《外交政策》的南亚简报也认为，AUKUS最终会有利于印度的利益，因为其会显著地制衡中国的影响力。

从目前各方公开的信息来看，Quad的合作框架和实际行动下最大的受益者毫无疑问是印度。半年前Quad开展第一次线上峰会时，恰逢印度在遭受“德尔塔”变异毒株带来的新一波疫情高潮、国内医疗资源和疫苗紧张之际，四国领导人当时做出了支持印度进口疫苗生产原材料的决定，并在此后的半年里持续对印度的疫苗生产技术进行投资。在本次线下峰会召开之际，印度已经基本从疫情中恢复过来，并且决定在10月份恢复对全球出口疫苗。

除此之外，印度显然也在Quad四国的立场中找到了自己的战略支点地位。新加坡国立大学南亚研究所所长拉杰·莫罕（Raja Mohan）在《外交政策》上撰文评论称，平衡中国是美国面临的挑战，华盛顿已经认识到印度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印度“作为全球南方的主要声音，为美国建立新的印太力量平衡的计划带来了特殊的政治合法性。”换而言之，将发展中大国印度拉入美国的印太同盟网络之中会为其带来道义优势。而对印度来说，让Quad重焕生机也可以让其逐步改变过去数十年的不结盟政策，为其在亚太地区追求优势地位寻找域外援助。

同样，同时身处AUKUS和Quad的澳大利亚也从两大组织中得到了盟友的安全承诺与保障，Quad提供公共产品的姿态和“建立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宣言更是给正受到中国经济制裁的澳大利亚吃了一剂“定心丸”——据ABC新闻报道，澳大利亚首相莫里森在峰会结束后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民主国家不会屈服于来自东方的压力”，其指向不言而喻。

而对于这个看起来雄心勃勃的多边组织未来会如何发展，各方也有各种期待和预测。在Quad峰会开始之前，美国著名保守智库传统基金会（The Heritage Foundation）发布的报告称，在峰会结束之后，四国仍有5个必要的后续步骤：首先是加强对COVID-19疫情的援助力度，继续有效地提供全球公共产品；第二是将台湾提上议程，四国应在共同声明中加强对台湾的支持；第三是扩大四国联合军演的“观察员国”资格，将更多印度洋国家和AUKUS国家纳入四国的“马拉巴尔”演习之中；第四是加强区域基础设施建设合作；第五是探索四国国防合作的新形式。

从峰会的结果来看，比起更加鹰派的传统基金会的建议，拜登政府主导下的Quad目前采取的行动更加温和，但传统基金会代表的更强硬的外交政策仍在美国政府的外交政策的“储备箱”之中，很有可能在未来中国与Quad国家关系进一步趋冷的情况下被拜登政府重新纳入议程。

除了为其设置议程之外，也有分析人士对QUAD相关行为体进行专业预测。美国消费者新闻与消费频道（CNBC）的专家用博弈论的模型预测了未来QUAD的参与者和其他有关方的可能行为。首先，这一模型预测美日印澳四国在印太安全议题将会更加协调，但不会采取更具倾略性的行为（比如在南海境内）；其次，包括越南、菲律宾在内的印太国家可能会进一步向QUAD靠拢，而包括加拿大、英国在内的域外大国可能会加入QUAD未来的联合军演，而台湾地区的民进党当局可能会在QUAD的影响下变得更加强硬，但随着时间推移很多成员会软化立场。此外，这份预测也称，比较讽刺的是，Quad四国和模型预测的所有可能会追随Quad的印太国家“都是中国的主要贸易伙伴”，因此可能会采取经济上的联合措施，来对抗中国的巨大贸易影响力。

当然，这两个组织最后如何互相交织、形成怎样的网络，依然取决于美国外交政策的变化。在不久前的联合国大会的发言中，拜登强调美国不会追求一次新的冷战，其仍然会与所有“可能的国家”合作，但如《卫报》报道的，美国国务院正准备建立一个“中国观察局”（China House），增加数十名工作人员来观察北京的全球行动，加上负责美国亚太政策、被称为“亚洲沙皇”的坎贝尔对拜登政府对华政策的“评估”仍在继续，未来两个组织如何运作，依然有待观察。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