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虹 张端鸿 发布时间:2025-07-21 来源:里瑟奇科教观察+收藏本文
作 者
刘 虹 复旦发展研究院副研究员
张端鸿 同济大学教育政策研究中心主任
在当代美国高等教育的权力坐标中,认证制度曾长期被视为守护质量与自治的制度支柱。然而,自联邦政府以“价值偏差”为由对认证体系施加政治压力、并对哈佛大学发出行政传票以来,美国高教的制度边界正面临罕见的动摇。这不仅是个别高校的危机,更是整个制度能否经受政治动员冲击的系统性考验。
认证制度之所以被重塑为政治工具,其背景在于政府对大学价值取向的深度不满。总统及其顾问接连指责高校“被激进分子控制”、“背离美国主流价值”,并以此为依据,质疑认证机构的“中立性”,主张对认证过程进行行政干预。这种干预并未直接废除认证体系,而是通过对认证机构的资格审批、审查权和财政影响力实施“制度牵引”。从表面上看,仍保留程序正当性;实质上,却是以行政权主导替代专家治理的制度位移。
美国国土安全部(DHS)周三宣布,将向哈佛大学发出“相关信息”的传票
而以行政传票向哈佛索要招生数据、财务信息、外国资金流向及治理结构细节的操作,则构成了另一种制度突破。行政传票本是基于合理怀疑、为履行监管职责而设。但在此事件中,传票索取的信息已远超合理范围,且具有高度选择性,意在“证明”高校存在意识形态偏向。这种有罪推定式的政策逻辑,将调查异化为惩罚,使原本中性的监管手段被转化为政治斗争的延伸工具。
更具结构性意义的是,这一系列操作背后的基本逻辑,是将高等教育问题简化为政治对手的意识形态阵地。当政府不再通过政策目标对话,而是借助制度手段“改造”大学,“认证”与“传票”就不再是程序性技术工具,而成为意识形态的强制分发器。这种动员型政治逻辑,将大学推上价值斗争的前线,也让原本以中立为核心精神的高等教育治理体系沦为政治化的实验场。
一旦这种趋势被复制、固化,其溢出效应将远超当下纷争。首先,学术独立性将遭到系统侵蚀。认证机构若因政治要求调整标准,最终将失去原有的专业权威和社会信任,使高校在质量控制与国际认可中都双双失去应有的地位和信任。其次,大学治理的法治基础将遭到掏空。当行政干预超越既定边界,原有以章程、法规、合规审计构建起来的制度体系将被压缩到无法正常运行的程度,大学将沦为政策波动的被动附属。
更为严重的是,美国高等教育在国际体系中的信誉可能因此遭受重创。长期以来,美国大学的认证结果被各国广泛接受,是国际学生流动、学术交流与科研合作的重要前提。一旦认证不再公正独立,而成为政府政策投影的结果,其他国家将开始质疑“美式认证”的合法性,甚至推动建立与之脱钩的替代评估机制。这将直接影响美国高校在全球的吸引力与学术影响力,形成连锁反应,撼动全球高教治理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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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大学该如何守住权力的边界与制度的底线?首先,高校个体必须主动拥抱法治工具。哈佛等大学不能仅以“学术自由”作为象征性护盾,而应依法反击,通过公开透明的程序回应公众关切,以合规框架为依托,捍卫大学治理的正当性。其次,高校系统层面应形成制度联盟。无论是美国大学协会(AAU)、高等教育委员会(ACE),还是各州大学系统,都应联合发声,明确高教治理的红线与底线,形成合力应对政治干预的制度性防线。
然而,真正的关键不在大学本身,而在整个社会是否还能为大学制度提供稳定的信任基础。政治家的反复攻击和行政手段的激烈使用,将持续削弱公众对大学中立性与专业性的信赖。而一旦信任崩塌,即便法院最终裁决有利于大学,其社会功能和象征意义也将受到难以修复的打击。从根本上说,高等教育的制度韧性不是靠一纸章程维系,而是靠社会各方的共识持续浇筑。当制度共识消解,正当程序将成为摆设,大学将失去其作为真理与价值平台的基本资格。
美国高等教育的困境,不只是关于认证与传票的技术博弈,更是关于制度边界与信任重建的结构性挑战。如果制度允许行政意志在没有明确信任基础与法治边界的前提下干预大学命运,那么每一所高校都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此时此刻,坚守程序与共识,也许不是为了赢得短期胜负,而是为了保住高等教育仍可被信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