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坚:恢复国债利息增值税的政策深意及影响

作者:孙立坚 发布时间:2025-08-04 来源:看看新闻news综合+收藏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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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税务总局官网近日披露一则政策指引,即《关于自然人购买国债等债券取得的利息收入适用小规模纳税人月销售额10万元以下免征增值税政策的执行口径》。上述答复中,税务总局回应称,《财政部 税务总局关于增值税小规模纳税人减免增值税政策的公告》(2023年第19号,下称19号公告)规定,截至2027年12月31日,对月销售额10万元以下(含本数)的增值税小规模纳税人,免征增值税。经商财政部,自然人购买新发行国债、地方政府债券、金融债券取得的利息收入,可以按照19号公告的规定适用相关增值税免税政策。


这意味着老百姓购买上述国债、地方政府债券等,每月额度不超过10万元(以1个季度为1个纳税期的,则季度销售额不超过30万元),将享受免征利息收入增值税优惠政策。该优惠政策执行期限截至2027年12月31日,未来政策是否延续有待观察。复旦发展研究院金融研究中心主任孙立坚接受上海电视台新闻综合频道《新闻夜线》栏目采访,对相关问题进行解读。以下内容由发展研究院根据采访内容及孙教授增补内容编辑而成,供读者参考。


Q1

近日官方发文自8月8日起对新发行的国债、地方政府债券、金融债券的利息收入,恢复征收增值税。一时间老百姓购买国债未来是否也要征税备受关注,而最新的税务总局一则回复或让多数人享受免税政策。您觉得为什么要在此刻恢复征收国债利息收入增值税?


孙立坚:此次恢复国债、地方债及金融债增值税的举措,主要基于以下几个方面的政策考量。第一,要提升资源配置效率,要致力于盘活中国金融资源,增强市场活力。当前,中国金融体系面临的突出矛盾是资金过度集中于国债、地方债等“安全资产”,导致实体经济融资能力和风险分担能力都受到抑制,影响了真正投资主体企业的投融资能力,也影响了国家一直在贯彻的金融如何服务好实体经济的方针,以及国有资源怎么样有效的提高市场的资源配置效率。通过增值税的恢复,纠偏扭曲的债券定价机制,从而抑制“安全资产”的价格泡沫,引导资金从低效率的政府信用背书的债券品种的过度投资,转向更具创新能力和造血能力的优质企业和项目的投融资支持,从而盘活存量金融资源,强化金融体系服务实体经济的能力。


第二,要增强税负公平与风险分担机制。当前,中小企业及民营大企业具备突出的创新能力与市场化资源配置优势,但在复杂的内外部环境下,融资成本居高不下。在避险情绪高企的市场环境下,资金集中流向所谓“安全资产”,推高了中小企业的发债利率,导致“融资难、融资贵”顽疾持续。为兼顾税负公平,政策通过调整增值税制度,构建更合理的风险分担机制,既缓解企业融资压力,又避免将风险转嫁给外部。这点绝对是不同于特朗普以关税对外转嫁风险的做法,我们采取的是增值税的调整方式以提升整个社会的风险分担的能力,体现出以税制改革促进社会整体风险共担、维护税负公平的政策取向。


第三,要解决债券结构不合理的问题。当前,我国债券市场已发展到结构优化升级的关键阶段。截至最新数据,我国国债规模达三十多万亿元,地方债五十多万亿元,金融债近四十万亿元,整体规模位居全球第二。然而,市场结构存在明显不合理之处,尤其是在经济下行周期中,资金过度集中于政府信用背书的债券品种,导致政府债券价格虚高、收益率畸低。这种结构性失衡不仅影响货币政策传导效率,还造成宽松货币政策释放的流动性大量沉淀于国债和地方债市场,既加剧了地方政府债务扩张,又削弱了货币政策刺激实体经济的实际效果。宽松的货币环境一旦释放,流动性便迅速涌向国债及地方债,助长地方过度融资,而真正需要资金的企业和项目却得不到有效支持,货币政策因此陷入“流动性陷阱”:资金空转,难以“用在刀刃上”。为破解这一困局,有必要通过恢复增值税等制度性手段,推动债券品种结构优化,降低对政府债券的过度依赖,激活市场活力,来避免中国出现的货币政策失灵的所谓流动性陷阱的问题。


第四,为扭转因金融资源配置效率低下而导致的资源浪费与低收益困境,必须建立真正市场化的利率形成机制。然而,当前国债收益率被明显低估(价格虚高),且债券市场收益率曲线过于下垂,无法真正形成合理的预期,由此影响了央行利率市场化的效果,使得利率的定价机制出现了漫长的扭曲态势。这一扭曲进一步引导资金流向价格已凸显泡沫的国债等安全资产,形成恶性循环。因此,本次恢复增值税的目的之一,即是挤出由扭曲定价催生的不合理价格泡沫,让利率重新由健康的供求关系决定,恢复市场对资金配置的主导权,从而提升金融资源配置效率。


最后,在当前经济下行周期中,我国作为超大规模经济体,经济规模需要国家实施逆周期财政货币政策发力。然而,若单纯依赖赤字财政刺激经济,而忽视税基培育和财政收入结构优化,将导致财政收支失衡的不可持续局面。日本失去的三十年已为我们提供深刻教训,长期财政赤字、税基萎缩形成的结构性矛盾,是导致经济长期低迷的关键因素之一。为防范“日本病”重演,本次增值税调整正是拓宽财政收入的重要渠道,以在稳增长的同时维系财政可持续,避免赤字财政成为唯一依赖。


Q2

恢复征收国债利息收入增值税后,又会对债市、银行、个人分别带来怎样的影响?


孙立坚:恢复征收国债利息增值税将对债市、银行和个人投资者产生系统性影响,其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相互关联的主线,那就是当前中国储蓄率过高已成为制约国际收支平衡的关键因素。过度依赖海外出口创汇的模式难以为继,必须转向激活国内有效需求,促使沉淀资金“用起来”。


首先在债市层面,当前资金过度集中于国债市场,相比企业债等多元化投资渠道,国债投资的免税优势减弱后将促使资金重新配置,有助于缓解资产荒下的资金堰塞湖现象。


其次,在银行方面,银行资产扩张主要集中在国债、地方债和金融债等资产的投资上以量换价来摆脱当前“资产荒”造成息差收窄的尴尬局面,这种利率格局即无法反映未来的时间价值又无法反映融资主体的风险特征,严重影响银行贷款的激励机制,这次增值税恢复看上去是国家出于对债券收益(价格)的纠偏目的而做的一次调整,也是在倒逼银行提升资源配置的能力,从而起到改善货币政策传导机制的效果。这种过度追逐安全资产的投资偏好,实际上也反映了高储蓄背景下的市场扭曲,不仅造成银行服务实体经济的成本上升,更形成了政府高负债-市场资产荒的恶性循环。这种资源配置失衡不仅降低了资金使用效率,还可能引发债务累积的系统性风险,甚至这种市场扭曲将直接影响个人投资者投资收益,进而抑制储蓄向有效投资的转化。


对于个人投资者来说,相关影响可以分为三个部分。首先,在激活储蓄方面,由于债券市场、银行与个人投资高度关联。通过增值税上调(打破价格泡沫的格局),改变市场过度依赖“安全资产”的风险厌恶情绪),由此引导个人储蓄由集中持有债券转向多元化配置(如增持权益类资产,扭转创新股、成长股、价值股这类优质资产价格被严重低估的格局),这样做既缓解银行资产荒的绩效压力,又能挤出“安全资产”的价格泡沫,从而有利于市场资金的循环和风险分担能力的提升,从而为实体经济腾挪资金,形成更有利于大众财富性收入增长和可持续发展所需要的价值投资环境。其次,从普惠原则的角度考虑,对年利息收入不超过10万元的部分免征增值税,直接减轻中低收入者税负,增强其可支配收入和消费意愿;同时以“免税起点”将更多税负落在财富集中度较高的个人主体,强化风险分担。这次增值税对自然人差异化的对待,也反映出国家倡导的共同富裕的价值观在制度改革中得以体现,这次免征点的构想也是反映了国家让财富效应能向广大的中低收入群体倾斜,从而兼顾公平与效率。


第三,这也是一种稳中求进的策略。存量债券收益税负保持不变,有利于避免市场剧烈波动;同时,仅对新发行的国债、地方债和金融债征收增值税。这充分反映了这个政策以“稳存量、调增量”的方式兼顾短期稳定与长期结构优化,为经济下行期资金运用留出观察窗口和有效实施的冗余度,体现了国家当下稳中求进、与时俱进的治理原则和发展理念。在“稳中求进”的基调下,当前存量政策保持不变,关键问题是在经济下行压力加大的背景下如何高效配置资金,并通过债券市场收益率的结构性调整,激活创新,激活企业,提升资本市场的活力,还有很多细节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而绝对不能盲目大刀阔斧般的激进式政策调整!但不管怎样,我们注意到:美国2008年金融危机时就是对债券市场收益采取了及时的货币政策的向下引导(我们今天是用增值税的恢复一定程度上会起到同样的效果),成功的将储蓄的资金引入到股票市场,有利于股票市场优质企业投融资能力的恢复和由此带来的股票市场的财富效应。这样的结构性的调整,使得美国经济快速摆脱了金融危机可能带来的经济硬着陆的风险,形成了后来的金融创新的活力。


当然这一模式伴随“赢者通吃”的副作用并最终触发特朗普时期的保护主义反弹,但是在特朗普上台之前这些政策的运用确实有可圈可点的地方。而我国的国债、地方债等品种今天收益率过低,从而引发政府过度投资,效率降低的风险,虽然看上去目前的状态降低了政府了债务负担(融资成本),但未来潜在的信用风险反而会上升。那么,未来国债这类“安全资产”的收益上升,是否会引发风险厌恶性的投资者(包括银行等金融机构)进一步(过度)投资?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增值税调整以后对银行和非银金融机构以及高净值人群而言,投资收益相对于过去是下调的,这样这类债券需求会减少,价格会下降(收益会上升),起到了一石二鸟的作用:即防范了政府低效率的过度投资,提高资源配置的效率,又能够化解储蓄,让资金循环起来,增强股票市场价格(价值)发现的功能,由此激发的市场活力带动了居民财富性收入的增长,从而促进了消费和投资的良性循环,这也是今天我们最期待的营商环境向好的源泉!所以在经济运行的过程当中,我们越要鼓励资金不囤积在保本付息的债券投资上,而且要分担风险,让资本市场、股票市场的财富效应激活起来,增强流动性,这值得在制定我国下一阶段政策时借鉴。


在当前宏观环境下,投资者面临继续持有债券还是调整储蓄结构的抉择。今天大环境当中,我们要考虑到的核心在于债券投资的风险特征与求稳所隐含的税负负担。发达国家通过零利率乃至负利率政策抑制过度“安全资产”投资,倒逼投资者转向更高收益领域以激活储蓄资金。此次国家增值税调整虽可能带来暂时的收益不确定性,但旨在通过增量税收引导投资者理性选择债券市场或更高收益投资,避免羊群效应。政策创新鼓励投资者基于经济环境和发债主体效益优化储蓄配置,而非盲目跟风,这对合理资源配置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