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作为美国政治的风暴眼，特朗普正站在被告席上，迎接“封口费案”的审判——其被指控在2016年大选前违法操纵商业记录，挪用竞选资金以支付成人艳星的“封口费”。在特朗普所面临的四项刑事诉讼中，本案被认为是或可在大选前最终宣判。鉴于他呼之欲出的总统候选人身份，这场关于特朗普个人政治前途乃至2024大选的审判，有可能升格为宪法大案，从而对美国的法律乃至宪政体系形成严峻考验。一年以来围绕特朗普的法律攻防“大戏”中已然随着2024两党选战步入深水区，审判的结果也将对选民立场产生影响，无论判决结果如何，都将注定标志着美国政治生态的下一步偏转。

从4月15日“封口费”案开庭审理起，共和党最炙手可热的总统候选人、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暂时结束如火如荼的竞选活动，前往纽约曼哈顿迎接他的首次刑事审判。检方指控特朗普犯有34项“伪造商业记录”的重罪罪名，并在2016年大选前让自己的律师迈克尔·科恩向艳星支付“封口费”以维护清誉，并在支出登记中伪造为“法律费用”，违反了纽约州法律。检方认为特朗普的行为涉嫌非法影响大选选情。而特朗普方面否认所有指控。

5月7日，特朗普出席庭审。

来源：纽约时报

在4月22日的开庭陈述中，检方和特朗普的辩护律师分别发表了开庭陈述。检方指控特朗普通过伪造业务记录和商业文书、压制不利新闻，影响了2016年大选期间的舆情，是“选举欺诈”（Election Fraud），应判为刑事重罪。检察官马修·柯兰吉洛（Matthew Colangelo）认为，特朗普有意控制公众舆论以操纵大选：2015年8月，特朗普同时任《国家询问报》CEO大卫·佩克（David Pecker）私下会晤，佩克答应成为特朗普的“竞选耳目”，通过自己的媒体炒作利于特朗普竞选的新闻，管控不利舆情。

特朗普方面，其辩护律师坚称特朗普对自身商业记录的更改一无所知，特朗普是无辜的。律师还在开庭陈述中语惊四座，认为即便“（特朗普）影响了选举也没有错，这就是所谓民主”。（here's nothing wrong with trying to influence the election. It's called democracy）。特朗普在当日休庭后也向记者表示，伪造商业文书仅仅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并声称此案目的是民主党为在今年大选中阻止他当选总统。

杰弗里·麦康尼（右）5月6日出庭作证，他是特朗普集团的长期主理人。

来源：CNN

根据纽约州法律，伪造商业记录是轻罪，只有被告被证明其行为是为了进一步推进另一项犯罪行为，才会被重罪判罚，即伪造商业记录的重罪指控具有基本犯罪要素门槛。此前特朗普方面根据此点要求驳回检方的控诉，但被法院驳回，主审法官确认了检方的观点，即特朗普不必被判犯有基本犯罪才能使指控成立，从而降低了重罪指控的基本犯罪要素门槛，“（本案中）他的轻罪表现正是为了其他犯罪意图服务的”，法官在意见书中写道。

在特朗普面临的四项刑事诉讼中，特朗普在其一众官司中都采取“拖延战术”。随着5月7日“机密文件”被主审法官宣布无限期推迟审判、“1月6日国会山案”在联邦最高法院陷入漫长的审理过程、“窃取选票案”的检察官因自身可能影响司法公正的情感关系而反遭特朗普指控，“封口费”案或将成为特朗普的四项“大官司”中，唯一会在大选日前进行审理、并得到判决的刑事案件。根据《政客》（POLITICO）分析，即便特朗普被定罪，他也不太可能面临牢狱之灾。在重罪层面，伪造商业记录最高可判处四年监禁，但初犯，尤其是非暴力案件，通常会获得缓刑。

根据纽约州法律要求，特朗普身为刑事案件的被告，他每次开庭都得出庭，这无疑给他的竞选活动带来了不小的挑战。从目前形势看，刑事诉讼虽然不足以触及特朗普命门，但也“伤筋动骨”——除了精力和人力消耗，繁多的法律事务更耗尽了大量的财力物力。根据彭博社消息，今年4月，特朗普最大的筹款组织“拯救美国组织”向联邦选举委员会报告财务收支状况，文件显示自2023年年初以来，该组织的律师费支出超过了5900万美元，几乎耗尽了竞选资金，在筹集竞选资金方面远远落后于拜登团队。

官司缠身外加应对选战，对其身心状态产生较大影响。根据《纽约时报》消息，在几天的陪审团遴选过程中，特朗普甚至多次当庭小睡。在几天的庭审活动中，除了律师，特朗普的家人朋友没能陪同，甚至特朗普要求在小儿子毕业典礼时免于庭审，也遭到了法官的拒绝。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表示，这场审判似乎成了一场骗局，让他无法履行作为父亲的职责。

此外，特朗普在法庭内亦展现其一贯的反建制特色——在历次庭审之后，在社交媒体和记者会上大放厥词，对检方、法院进行激烈的人身攻击，以至于本案主审法官胡安·梅尔尚（Juan Manuel Merchan）对其发布了法庭禁言令（Gag Order）。该制度在美国司法系统中作为一项重要的司法工具，限制涉案人员向社会公众传递案件信息，从而防止舆论影响陪审团和证人，以维护司法公正性。但在禁言令发出后，特朗普仍我行我素，被裁定九次违反禁言令并被处以9000美元罚款。在5月6日的庭审中，梅尔尚法官认定特朗普因数次违反禁言令，犯有藐视法庭罪，同时他还警告称，若仍没有起到震慑作用，将采取更加严厉的措施，“展望未来，法院将不得不考虑监禁制裁（特朗普）”。

“封口费案”主审法官胡安·梅尔尚的庭审漫画形象（Juan Manuel Merchan）。

来源：POLITICO

在这种情况下，若特朗普真被收押在监，则又开先河——如何对一名受监禁的美国前总统尽到安保义务。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消息，美国特勤局会同纽约州法院官员和纽约市惩教局正在研究制定“监狱计划”，一位知情官员透露，特勤局考虑由美国法警局（United States Marshals Service）对特朗普实施关押。若梅尔尚法官坚决要求将特朗普关押在位于纽约莱克斯岛的纽约市惩教署（New York State courthouse），要确保特朗普不会与普通罪犯一同羁押，确保其食宿条件安全。5月7日，纽约市长埃里克·亚当斯也表示该市的看守所已经做好了“接待”准备。

位于纽约莱克斯岛的纽约市惩教署监狱。

来源：纽约时报

即便如此，似乎也无法阻止特朗普继续“畅所欲言”，甚至这种对法律和法官的顶撞行为，也是他与自己选民独特的互动方式，从而坐实他不断宣扬的受民主党迫害的竞选叙事。此前，特朗普表示，如果他在封口费一案中因违反禁言令而锒铛入狱，将是他莫大的荣幸，“我将很荣幸成为现代的纳尔逊·曼德拉——这将是我的极大荣耀”。即便面对“1月6日国会山案”的刑事指控，特朗普在5月1日表示自己不会承诺一定接受2024大选的选举结果，并重申了2020大选中的“窃取选票论”，为自己辩护造势，甚至暗示要采取类似2020年的行动来捍卫“正确的选举结果”，“如果一切都是诚实的，我会很乐意接受结果……如果不是，你就必须为国家的权利而战。”在两党竞选势均力敌的当下，特朗普愈发强调自己在2020大选的“被迫害”叙事，在威斯康星等摇摆州对目标选民进行激进的情感动员。

5月1日，特朗普在威斯康星州的竞选集会上向支持者发表讲话。

来源：彭博社

此外，在实践层面，特朗普的竞选团队和共和党高层积极采取行动，以维护所谓的“选举完整性”。据《纽约时报》消息，今年4月，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宣布将实施一项计划，将招募培训超10万名志愿者和法律人士，在重要选举日中将他们派往各个摇摆州，监督选举进程。“我将确保我们的选举，因为你知道 2020 年发生了什么，”特朗普在5月1日的集会上愤愤评价。

拜登与特朗普目前民调大致相持，基本盘业已稳固，亚利桑那、威斯康辛、佐治亚、密歇根、宾夕法尼亚、北卡罗莱纳、内华达几个摇摆州将成为决定这场大选的最终胜负的“主战场”，11月开始的大选预计将复现四年前的激烈场景。而根据权威民调机构RealClearPolitics的数据显示，特朗普在这几个州对拜登均有明显优势。然而拜登的支持率也在不断上扬，根据《经济学人》的民意调查，拜登的支持率上升为43%，仅比特朗普低一个百分点。在今年年初，特朗普曾以45%比42%的较高支持率遥遥领先拜登。随着大选日临近，民主党的选民开始有意凝聚力量迎接调整，对拜登予以支持。在如巴以问题等争议议题上，拜登渐趋灵活的姿态正使他努力争取到“中间选民”。

美国选民对于特朗普和拜登的投票意向。

来源：经济学人

随着“封口费案”最重要的证人、艳星丹尼尔斯的出庭，本案大量的细节也被陆续披露。虽然特朗普又面临丑闻发酵的舆情压力，但是其支持者并没因此消磨耐心与信任。大选之年不缺新闻，“封口费案”的审判并没有成为足以左右选举形势的议题。根据彭博社的一项最新联合民意调查显示，55%的人表示他们没有太过关注或根本不关注“封口费案”审判。美国政治分析家、《库克政治报告》主编艾米·沃尔特认为，共和党选民从共和党领导人那里得到了暗示，尽管特朗普继续面临刑事和民事指控和调查，但他们仍继续支持特朗普。共和党的政治策略师表示，特朗普虽然官司缠身，但是也冲击了选民的注意力，人们没有意愿和能力对其中的一项案件保持长久关注。

5月7日，密歇根州特朗普集会上的支持者。

来源：纽约时报

“风物长宜放眼量”，越来越多的选民也开始认真思考两党候选人胜选出任总统后，对于美国究竟意味着什么。根据彭博社的民调，若拜登或特朗普胜选，都不会有利于美国民主——48%的受访者认为特朗普胜选会削弱民主，而几乎同样多的人（46%）对拜登也有相同看法。除去两党拥趸之外，独立人士和无党派人士对余拜登连任会削弱民主表达了更多的担忧。本质上看，美国选民关于特朗普和拜登上任后影响的担忧，实际上揭示了当前看似撕裂的美国社会最大的共识基础——民主价值观。艾米·沃尔特认为，鉴于当前美国选举的最大共识基础，在当前选战阶段，民主、共和两党应该及时调整选举策略，取得比对方更大的比较优势。鉴于特朗普官司缠身、绯闻不断或许会影响选民决策，共和党高层应该在人事上及时做出调整应对。

然而对于Z世代的年轻选民而言，他们对美国民主价值观这套生成与“前特朗普时代”的叙事并没有深刻记忆，特朗普的符号意义不关乎民主，而关乎对他们所成长起来的美国社会做出改变。这些年轻选民认知的成长和塑造都恰逢特朗普时代，这对于他们的政治理念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们如今成为可以左右如今这场选战的重要力量。

特朗普的竞选团队看到这一历史机遇，特朗普竞选团队的媒体顾问约翰·布拉本德(John Brabender)指出，新冠疫情改变了许多年轻选民重要的高中和大学经历，这在2020年成为影响特朗普选举的不利因素。但布拉本德认为，这种不满更有可能在 2024 年伤害拜登，“与前几代人相比，他们的一生都被推迟了……他们因此对拜登感到非常沮丧。”

5月7日，拜登在犹太人大屠杀受害者纪念日发表讲话。

来源：纽约时报

虽然仍拥有相对较高的支持率，特朗普“问鼎2024”的挑战渐渐严峻，且截然不同，其“官司缠身”受迫害者和“放浪形骸”的反建制领袖形象，或正在失去选民的共情。5月7日，2024这场话题度和热度拉满的大选又增加了奇异景象：拜登就纪念犹太人大屠杀受害者发表全国讲话，正面回应当前全美热度最高的政治事件，而特朗普不得不坐在被告席上面对关于其性丑闻的证词。在应对各自的麻烦中，这两个对手的角力仍在继续。步入深水区的2024美国大选，正在不断搅动起更大更广的风波，宣判槌尚未落下，特朗普的领先优势将保持多久，众多官司的命运如何，尚不可知。但对特朗普而言，法庭之外的交锋，会更凌厉，或许也更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