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倩 发布时间:2020-04-15 来源:复旦发展研究院+收藏本文
这是我们“海外日记”栏目推出的第三篇,也是第一篇首发原创。坐标荷兰,作者黄倩(Xenia)是鹿特丹伊拉斯谟大学的传媒系博士生,一个聪颖能干的中国姑娘,去年,她作为会议志愿者,率领一众中国学者“暴走”鹿特丹街头,生动讲解当地建筑和历史,给大家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在中国疫情最为焦灼的时刻,她曾和朋友们转发倡议,号召大家在荷兰政府网站留言抗议某些当地媒体污名化中国的行为。在这则日记里,她记录了疫情发展不同阶段当地人态度和生活的变化,反思了自己的情绪和心路历程,也不乏对同胞们发自肺腑的呼吁。
2月27日,荷兰确诊了第一例新冠患者,短短三周内,确诊数字已经超过了1700例。下笔只想谈谈我的经历、感受,以及一点点的思考。这篇文章非常主观,如果你的看法和我不一样,请别见怪。
有确诊案例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管接下去荷兰的疫情怎么发展,我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于是我从网上买了200个口罩和三升消毒酒精,价格不便宜,但我还是下了单,只求一个心安。在荷华人微信群里开始团购酒精免洗洗手液,我的中国同事Q当机立断团购了一箱,我向她买了两瓶,我放了一瓶在我们办公室里,告诉办公室的其他三人他们可以随时随意使用,心想他们安全就是我安全。这时候的我已经开始尽量避免和他人有密切的接触。我告诉我的同事们,如果有谁需要口罩或是酒精但是买不到,可以向我要。这时候的荷兰同事们几乎没有把病毒当回事的,面对我的谨慎他们理解,但更多的还是开玩笑打哈哈。荷兰政府的口径当时基本上是“大家不用担心,我们在密切关注,建议大家尽量不要去意大利北部”,并没有非常有针对性的管理政策。而荷兰人对意大利北部的热情一直很高,这里一直都是荷兰人度假胜地,不难想象这样的建议基本被心大的荷兰人民忽视了。自然,此时各个大学的课程也如常进行。这个学期我带两个小组的讨论课,每周都会和四十个学生在一个小教室里共度六个小时,我心里是有些紧张的,我用开玩笑的语气告诉我的学生,请离我一米远,然后用稍稍严肃道,请尽量避免去人群密集的地方,注意卫生习惯。我的亚裔学生们大部分都严肃地点点头,而荷兰和其他欧洲的学生却是互相打趣。
疫情发展进入第二周,数字开始翻倍了,我决定除了教课和必要的开会之外,尽量在家工作。我从网上亚洲超市买了二十公斤的大米,很多的干面,罐头食材,泡菜以及各种干货。我想,荷兰政府的口径不会变得那么快,荷兰人也不会那么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无法改变他人的行为,那么我就为了心安把自己隔离起来吧。在我必须出现在学校的时候,我仍然会尝试说服同事们要小心。这时候大家开始稍微谨慎了一些,但还是认为应该不会太严重,只有一个母亲在布雷达医院当医生的同事跟我差不多紧张。这两周来,我对一些荷兰人的掉以轻心及其给出的理由是比较反感的,比如他们认为这个病毒也就是比流感严重些,并且我们不是高危人群。我每次听到这样的论调都会和他们辩论辩论,告诉他们中国过去一个月的经验说明是不能轻敌的,并且我们也应该负责任地为高危人群的健康做些事,“死的反正不会是我”这种心态是极端不负责任的。似乎我的话对他们中的某些人有一些触动。这周教课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担心焦虑,我告诉他们在荷兰政府做出大型隔离之前请自己小心。这时候我们系的辅导员们压力很大,因为有很多学生说自己有一些症状,希望能不来上课且不算缺课(因为我们系的出勤制度非常严格),但是由于政府和大学的指导政策也很严格,辅导员们非常难以抉择。我的一个学生写邮件告诉我,她已经发烧两天,并且有和去意大利北部回来的人有密切接触,希望能不来上课,我自作主张让她留在家里,但是必须通过视频加入讨论。周三教完课后我把我所有办公的东西都带回了家,打定主意自我隔离。
上周五开始,荷兰以及其他西欧国家开始行动了,几乎是一天一变地宣布比前一天更严格的措施。活动取消,线下教学转线上,餐厅咖啡厅娱乐场所关闭,这些措施至少实施到四月6日。根据一些我们学校做相关研究的博士和教授说,其实荷兰政府知道一定有一天是要全民隔离的,只不过是希望能找到一个最好的时间点开始做这件事情,一是要把经济损失降到最小,二是要保证全民的隔离时间不能太长导致情绪崩溃引起的隔离失败。昨天,荷兰首相宣布了目前的政策是以“群体免疫”为指导的,华人圈子又多了些怀疑和焦虑。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策略是最好的,唯一让我心安的就是目前荷兰确实比较严格地在执行全民隔离,我真的很希望荷兰政府做出的决定不是错误的,且足够及时。
我在这三周里是有情绪的,有很多的焦虑,有很多的埋怨,但我希望能尝试着去理解这些不同的反应。也许是因为荷兰人对政府和他们的医疗体系的信任度一直以来比较高,也许是因为他们在近几十年来没有遇到过此类大型疫情,由于这种集体经历和创伤的缺失,导致他们无法立即反应。无论如何现在是严肃了起来,但是迟不迟了的我也不知从何入手去讨论分析了。我也在思考为何我对国内疫情的情绪会比现在对荷兰疫情的情绪波动更大,也许是因为经历了一轮以后已经疲累了,也许是因为我的家人、很多朋友、以及我视为同胞的人,是在国内而非荷兰吧。
面对疫情和隔离,其实世界人民还是有很多共同点的,比如大家都在想尽各种方法对大众进行劝说。还记得春节的时候我们是如何劝说长辈不要串门的吗?还记得有公众号利用“震惊体”写的一系列文章吗?这里也是一样的,只不过需要被劝说的是年轻人。这里的人们在Facebook和Instagram上转的是“那些抱怨隔离政策的人,请你记住,你的爷爷奶奶曾经被要求上战场;而你只是被要求待在家里坐在沙发上看网飞剧。你是能做得到的”。
荷兰人也和我们一样,在隔离期间尝试着找各种幽默的内容来缓解疫情带来的压力和情绪。荷兰政府发布会上,发言人说,请大家小心,但是不要囤积货物。一旁手语翻译绘声绘色的表演被荷兰人民做成了表情包,成为了爆款。在荷兰语里,“囤积”一词是“Hamsteren”,其实就是仓鼠的意思,所以就不难想象为什么它的手语是这样了。
全民隔离以来我的焦虑慢慢平复了下来,因为我能看到大部分的荷兰人都在有条不紊但是自觉地遵守着隔离政策,各行各业也都尽最大努力保证社会维持着基本运行。超市虽然有一些货架缺货,但是也在慢慢补上,我也买到了大部分我需要的东西;超市里的人们也没有争先恐后、你争我夺;我戴着口罩出现在超市里也完全没有引起任何异样的眼光或指责。每一天我都会收到很多的邮件,都是各个商家和机构向用户沟通他们在隔离政策下做出的调整和改变。
荷兰最大连锁超市Albert Heijn的广告被荷兰网友P图
我们学校也几乎每天都有邮件沟通目前政策指导下的行政决定,技术部门也在尽其所能保证我们线上课程能够正常运转。同事在视频会议时互相打气,课程负责人也告诉我们尽可能做好即可,不要对自己的线上教学太吹毛求疵,毕竟突然转入线上教学没有经验。
于是我每天列好计划表,按照上班时间坐在桌前备课、做研究,看到我这张照片的朋友评论道,每一个颈椎不好的博士都有自己把电脑垫高的方法,看到这个评论我哈哈会心一笑。
这个学段我参与教学的课程叫Communication as Social Force,主要探讨社会媒介化。上一周和学生们探讨了在现代的控制社会中真人秀是如何训练我们做一个好的公民,媒体技术是如何打破了我们工作学习生活的边界,这一周我们就说到不如做到了。同事利用Canvas系统给学生们上网课,面对空荡荡的教室开始了她的表演。也许这次我们和学生们才能真正切身体会到媒体技术和社会媒介化的各个优缺点吧。话说回来,明天要当主播的我心里有点打鼓。
学术圈里的大家虽然措手不及,但似乎也都淡定了下来,在隔离的情况下尽量完成自己的工作,也有心情出出表情包开开玩笑。不过接连不断收到的各种学术会议改期或取消给马上毕业或是正在求职的脱发博士们当头一棒,两棒,三棒,然后他们就习惯了。设身处地,我也为身处其他行业的人们感到抱歉和担忧,尤其是餐饮、娱乐、健身、艺术表演等高度依赖于人群聚集的行业。
文章的最后也想呼吁呼吁,希望国内的大家不要把现在的欧洲想成人间炼狱,就像我们在一两个月前告诉荷兰同事们中国不是人间炼狱;希望大家不要因为个别回国留学生不负责任的行为就污名化全体留学生,就像我们一两个月前在荷兰政府网站上签请愿书不要污名化中国人;希望大家能对目前的疫区人民伸出援手而不是冷嘲热讽,就像我们一两个月前通过各种渠道捐口罩和防护服回国。
我和身边的人目前都健康平安,按部就班。我将继续留守在荷兰,经历经历这段历史,就像国内的你们挨过了过去的两个月一样。希望疫情尽快过去,希望各位平安健康。文采不好,请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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