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发布时间:2020-03-23 来源:复旦发展研究院+收藏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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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一周内,美国国内疫情和股市进一步恶化。美股十天内四次熔断,道指跌至两万点之下,已低于特朗普执政之初的水平。全美50州均出现相关病例,多地进入紧急状态。白宫的效能低下和反应滞后是导致疫情暴发的主要原因。
面对大选年的竞争压力,特朗普政府选择进行“指责游戏”,将国内政治矛盾向外转移,通过发表排外和反华言论以缓解压力。在此背景下,民主党精英们展开攻势,严厉抨击特朗普抗疫失败,指责其不当言行导致美国的领导地位面临挑战。与此同时,民主党内部也持续进行着对新自由主义外交政策的反思。
一名食品配送工人在布鲁克林的诺斯特兰德大街上骑行。图片来源:纽约时报。
疫情背景下对美国领导地位的担忧
3月18日,美国《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杂志网站发表了一篇题为《新冠肺炎可能重塑世界秩序》(The Coronavirus Could Reshape Global Order)的文章,其作者为库尔特·坎贝尔(Kurt M. Capmbell)和杜如松(Rush Doshi),两人都是美国对外政策共同体内的民主党精英。
库尔特·坎贝尔,现任美国智库亚洲集团(Asia Group)的主席与CEO,曾于2009-2013年期间在奥巴马政府内担任美国国务院东亚及太平洋事务助理国务卿,是美国重返亚太(Pivot to Asia)战略的设计者之一。卸任之后,其在2016年出版的《重返亚太——美国亚洲理政的未来》(The Pivot: The Future of American Statecraft in Asia)一书中指出,美国过去被中东和俄罗斯等问题分散了注意力,但亚洲仍是经济和战略上最重要的地区,认为在未来数十年美国应在亚洲部署更多的外交与军事力量,称美国应通过加强与同盟国家和地区伙伴的关系,以阻止中国主导亚洲。
杜如松,现任美国智库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中国战略计划(China Strategy Initiative)主任,耶鲁法学院蔡中曾中国中心研究员,曾是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中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的亚洲政策工作组成员。
库尔特·坎贝尔(左)和杜如松(右)。图片来源:CNAS官网和杜如松推特。
这篇文章从美国外交利益出发,有着浓郁的新自由主义色彩,指出在特朗普抗疫失败的同时,中国主动承担责任,这不利于美国维持其世界领导地位。它不是现任美国政府的立场,但这类观点在美国学界和政界,尤其是民主党精英圈层有着重要影响。随着民主党初选局面日益清晰,乔·拜登(Joe Biden)优势日益增长且民主党内建制派高度团结的情形下,我们基本可以确认,如果拜登入驻白宫,坎贝尔和杜如松在这篇文章中所呈现的观点将会在新一届政府中得以体现。
杜如松本人总结归纳了14点内容,主要聚焦于对美国领导地位衰落的担忧和相应对策。具体包括:
对美国领导地位衰落的担忧
· 美国领导地位的合法性:美国的领导地位不仅基于财富/权力,还在于“合法性”,其中包括国内治理、全球/公共产品供应和协调全球危机应对的能力。新型冠状病毒大流行正在考验美国领导力的上述要素。到目前为止,美国未能通过测试。同时,中国正努力在所有三个方面取得进展。今天,如果美国不迎头赶上直面现状,则新型冠状病毒大流行可能标志着另一个“苏伊士时刻”(Suez Moment,1956年,对苏伊士的干预暴露了英国政权的衰落,标志着其成为全球大国时代的终结)。
· 物资生产与物资供应:在物资生产上,中国制造了应对危机所必需的口罩、呼吸器和呼吸机。美国只具有所需口罩/呼吸器总产量的1%和呼吸机的10%。美国缺乏满足自身需求的工业能力,更不用说在危机恶化之际提供援助了。中国正在向欧洲、54个非洲州国家、伊朗和美国提供援助。美国早些时候也对外提供了援助,但鉴于目前国内危机的加剧,现在不具备对外援助的能力。
· 国际合作与应对:在有关协调危机应对、物资流动、财政刺激、信息共享等方面,美国虽然缺席但未离开(AWOL, Absent WithOut Leave) ,但是中国却通过17+1、上海合作组织、太平洋岛国论坛等机制讨论应对危机的方法。
· 对特朗普政府低效抗疫的指责:美国的人均测验比任何发达国家都要少。(特朗普政府)由于政治原因推迟了响应,并拆散了应对大规模流行病的机制设置。
2016年,奥巴马在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设置了“全球卫生安全与生物防御办公室”(The office of Global Health Security and Biodefense),以预防和阻止全球卫生危机,这一团队由时任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苏珊·赖斯(Susan Rice)领导。
在特朗普执政初期这一团队得到了保留,并由海军少将蒂莫西·齐默(Rear Adm. Timothy Ziemer)负责。但是,博尔顿担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后于2018年将之解散。这是博尔顿所推行的国安会精简计划的内容之一,他认为国安会内部组织混乱且人员过于冗杂。在博尔顿看来,在军备控制与防止核扩散、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恐怖主义与全球健康与生物防御之间存在明显的重叠,称“流行病学意义上的生物卫生紧急情况与生物恐怖袭击非常相似。”齐默随后离开白宫,其团队的两名成员被转至负责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部门,另一名成员则转而负责国际组织。
此外,白宫国土安全顾问汤姆·博塞特(Tom Bossert)曾呼吁采取全面的生物防御策略来应对大流行和生物袭击,他于博尔顿上任后的第二天离职。
蒂莫西·齐默,图片来源:《华盛顿邮报》。
· 做什么:美国需要做符合人们对世界领导期待的事情,即在国内解决问题,提供全球公共产品,并协调全球对策。
· 如何领导:美国需要在国内处理这场危机(出于自身考虑,搁置政治)。它需要通过战时工业动员来进行口罩、呼吸机和呼吸器的生产,以挽救谎言并减少全球资源不足的局面。这需要协调全球响应。
· 疫苗:美国在疫苗生产方面具有比较优势。考虑到成本,有些公司并未加入疫苗研发。因此美国需要提供大量财政补贴,以支持疫苗研究、临床试验以及最终的批量生产。
· 应对中国:强调“众所周知”的病毒起源或与中国进行激烈交锋几乎是无济于事的。在目前的形势下这使美国看起来十分渺小,由于我们被期待发挥领导作用,这对美国产生了不对称的伤害。
·信息:大多数国家都不想看到美国将中国置于冠状病毒叙述的中心。他们希望得到一条严肃对待危机及其解决方案的信息。而且,我们可以兜售(和研究)在台湾和韩国等开放社会中的成功应对措施。
上述观点鲜明体现了新自由主义的立场,一方面强调美国领导,认为美国应该通过提供公共产品、协调合作、传递信息等方式巩固并提升领导地位;另一方面则主张国际合作,认同全球治理在非传统安全领域的重要性。
美国知名中国问题专家史文(Michael D.Swaine)对该文发表评论,指出“这篇文章忽视了一点,即中国对美国的指责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美国政客的愚蠢言论所引发的。但很高兴能看到库尔特强调了美国应该与中国合作。”
驴象之争or抗疫之争?
近日来,美国内部保守派和极右翼政治力量在“捍卫”特朗普政权的同时,将矛盾引向中国,试图掩盖白宫在抗疫上的失职,将内部政治压力向外输出。
特朗普的忠实幕僚,白宫政策顾问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于3月18日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称“美国因确保供应链安全,让医药企业回到美国,或至少离开中国”,进一步主张中美脱钩。面对福克斯新闻不遗余力的煽风点火,美国学者称之为“特朗普-福克斯-共和党宣传机器”(Trump-Fox- GOP propaganda machine)。尽管共和党内部也存在分歧,以特朗普为首共和党执政团队在攻击、敌视、打压中国的路线上越走越远。
图片来源:华盛顿邮报。
在总统大选年的特殊背景下,民主党人也纷纷借疫情防控不利对特朗普政府进行激烈批评,称其热衷于“指责游戏”。其中,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热门人物乔·拜登(Joe Biden)对特朗普的反华/仇外言论进行激烈抨击,他直接转发特朗普关于“ChineseVirus”的推特并对其喊话:“停止仇外恐惧的散布。请诚实。承担责任。做你的工作。”
图片来源:拜登推特。
3月13日,奥巴马时期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苏珊·赖斯(Susan E. Rice)在《纽约时报》发文抨击特朗普政府抗议失职,并指出“一味指责中国是该病毒的起源或传播,并不能挽救任何美国人的生命”。此外,赖斯对特朗普政府忽视全球合作和同盟伙伴的行为进行直接批评,称“美国拒绝咨询甚至警告我们最亲密的盟友,疏远了我们需要共同面对包括冠状病毒在内的全球合作挑战的伙伴”。在此之前,赖斯已于3月3日公开为拜登背书,支持其作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参选。
此外,两党对于疫情的应对和担忧也存在明显差别,民主党的忧患和防疫意识明显高于共和党。根据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3月14日发布的最新民调显示,在家庭担忧、避免聚集、旅行计划、外出就餐这四个方面,总体上民主党比共和党平均高出26个百分点。导致两党之间存在显著差异的原因并不单一,不能脱离民主党的在野党身份和两党在国内议题上长期所持有的不同主张,例如:共和党是减税和弱政府的倡导者,而民主党则主张增加税收和提高联邦政府的能力。此外还有诸多原因,在此不一一展开。
该表译自: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网站。
从“自由世界秩序”到“自由世界”:
力争“2021”的民主党人反思
需要注意的是,新自由主义外交理念并不意味着对华友好。民主党精英内对于新自由主义的推崇和反思是同时展开的。在主张加强全球合作与治理之时,也认为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需要改革。
在2月7日发表于《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网站的文章中,拜登的前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和前奥巴马政府官员珍妮弗·哈里斯(Jennifer Harris)阐述了关于全球经济和贸易的新思维方式。他们认为“外交政策制定者不必提出一个全新的经济哲学”,“只需要对正在进行的有关新自由主义应采取何种行动的辩论提供地缘政治观点,然后为国家安全提出新方法。”
如果民主党于2021年重返白宫,会有怎样的变化?
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美欧中心主任托马斯·怀特(Thomas Wright)于3月19日在美国《大西洋月刊》刊文回答了这一问题。他认为,拜登以恢复主义者(restorationist)自居,主张重返奥巴马时代。一旦拜登获胜,他将吸纳民主党内部外交政策体内具有重要影响力的一部分人,而他们从未考虑过如何恢复奥巴马的政策。怀特将这些人称为“2021民主党人”,他们当中部分已参与到拜登的总统竞选活动中。如果这部分人在未来的民主党政府内占据主导,将会使民主党的外交政策产生重大转变。
怀特进一步指出,“2021年民主党人”不再像奥巴马时代那样谈论美国外交政策目标是自由的国际秩序。他们仍然相信国际合作和基于价值观的外交政策,但是他们不认为这个用语会引起共鸣。拜登现在使用的这个术语是“自由世界”(free world)。这些思想家不相信美国的成功是可以保证的,也不认为自由世界可以保持自由或像几十年来一样有影响力。这本质上反映出民主党人面对美国的国际地位下降的担忧。
3月15日,拜登参加民主党初选的电视辩论。图片来源:路透社网站
在怀特发表文章后的第二天(即3月20日),詹姆斯·林赛(James M. Lindsay)在美国外交关系协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发文,进一步讨论以拜登为首的“2021民主党人”的外交政策。林赛于1996-1997年在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政府内担任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全球问题和多边事务主任,目前是外交关系协会副主席。在这篇题为《竞选外交政策摘要:拜登会改变他的外交政策吗?》的文章中,林赛基本认同怀特的观点,并指出“2021年民主党人”所做的工作中最引人注目的方面是:“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接受了几十年来驱动美国外交政策的核心原则。他们认为美国在海外具有切身利益。他们提到应利用美国的力量使历史进程屈服于美国利益。他们认为盟国对于推进和保护美国利益至关重要。他们认识到美国与竞争对手的关系需要平衡合作与对抗。”与怀特一样,林赛也认为对“自由世界秩序”(liberal world order)的呼唤正在以重新讨论“自由世界”(free world)方式所取代。在背景与形势都发生变化的情况下,民主党精英们认为外交政策也需要相应作出转变。
本文最初所提及的《外交事务》杂志,即为美国外交关系协会的主要出版物。对外关系协会在美国对外政策的制定过程中产生重要影响,是美国政府最主要的外交智囊团之一。
总之,民主党精英内部对于新自由主义价值观的拥护和对新自由主义政策的改革动力,随着特朗普的上台和国际局势的发展变化而不断加强。通过一些重量级人物在不同平台上发表观点性文章,民主党也在为拜登的总统竞选投石问路,同时积累思想资产以迎接可能出现的“2021民主党政府”。
参考文献
1. Kurt M. Campbell and Rush Doshi, “The Coronavirus Could Reshape Global Order,” Mar 18, 2020, Foreign Affairs,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2020-03-18/coronavirus-could-reshape-global-order (Assess on Mar 19, 2020).
2. Kurt M. Campbell, “The Pivot: The Future of American Statecraft in Asia,” Jue 7, 2016, Twelve: New York.
3. Lena H. Sun, “ Top White House official in charge of pandemic response exits abruptly,” Mar 11, 2018, The Washington Post,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to-your-health/wp/2018/05/10/top-white-house-official-in-charge-of-pandemic-response-exits-abruptly/ (Assess on Mar 20, 2020)
4. Glenn Kessler and Meg Kelly, “Was the White House office for global pandemics eliminated?,” Mar 20, 2020, The Washington Post,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0/03/20/was-white-house-office-global-pandemics-eliminated/ (Assess on Mar 20, 2020)
5. Michael D.Swaine on Twitter, Mar 19, 2020, https://twitter.com/Dalzell60/status/1240299858654834688 (Assess on Mar 19, 2020).
6. Yael Halon,“ Peter Navarro on securing medical supply chain: We cannot 'go back to sleep' after coronavirus crisis ends,” Mar 18, 2020, The Fox News, https://www.foxnews.com/media/peter-navarro-coronavirus-china-medical-supply-chain (Assess on Mar 19, 2020).
7. Joe Biden on Twitter, Mar 19, 2020, https://twitter.com/JoeBiden/status/1240361258957897728 (Assess on Mar 19, 2020).
8. Susan E. Rice, “The Government Has Failed on Coronavirus, but There Is Still Time,” Mar 13, 2020, The New York Times, https://www.nytimes.com/2020/03/13/opinion/corona-virus-trump-susan-rice.html(Assess on Mar 19, 2020).
9. Thomas Wright, “The Foreign Policy of 2021 Democrats,” The Atlantic, Mar 19, 2020, 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0/03/foreign-policy-2021-democrats/608293/ (Assess on Mar 19, 2020).
10. James M. Lindsay, “Campaign Foreign Policy Roundup: Will Joe Biden Change His Foreign Policy?”, Mar 20, 2020, https://www.cfr.org/blog/campaign-foreign-policy-roundup-will-joe-biden-change-his-foreign-policy(Assess on Mar 20, 2020).
11. Jennifer Harris and Jake Sullivan,“America Needs a New Economic Philosophy. Foreign Policy Experts Can Help,” Feb 7, 2020, Foreign Policy, https://foreignpolicy.com/2020/02/07/america-needs-a-new-economic-philosophy-foreign-policy-experts-can-help/(Assess on Mar 19,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