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10日在华盛顿特区拍摄的美国商务部印章；图源：路透社

3月28日，商务部BIS再次以“人权”为由，将5家中国实体（洛浦县海视鼎鑫电子科技有限公司、墨玉海视电子技术有限公司、皮山海视永安电子技术有限公司、乌鲁木齐海视新安电子科技有限公司、于田海视美阗电子技术有限公司）列入实体清单，均为海康威视的子公司。上述公司被认为参与生产监控设备，参与对特定群体的监控活动。海康威视已于2019年因类似问题被列入实体清单，该公司暂未就此事予以置评。

更受关注的是3月初的一批制裁清单。

北京时间3月3日凌晨，美国商务部下属的工业和安全局（BIS）更新了实体清单，将28家中国实体加入贸易黑名单，称这些公司“威胁美国国家安全”。被列入所谓实体清单的企业，必须获得美国政府的授权，才能取得美国的产品和技术。

2023年3月3日更新后实体清单涉华相关实体；笔者制表

本次共有28家中国（包括香港）实体被列入实体清单，涵盖软件与人工智能、电子芯片与通信技术、生物医学、精密仪器与航天军工、一般机械、能源、进出口物流贸易、企业咨询与推广策划等八个领域。

就绝对数量而言，本批次实体清单以人工智能、芯片及通信科技相关占比较高，其中，芯片与通信科技实体有8家，主要分布在长三角与大湾区；人工智能实体有4家，官方机构与民企均有涉及。

华大基因相关企业首次被列入实体清单，可视为美国对华生物科技企业限制的延伸，尽管美国给出的理由是华大“参与针对中国内部的监控活动”，而华大称其“绝不会纵容或参与侵犯人权的行为”，并否认曾向政府提供监控中国国内少数民族的指控。

而相比于2022年12月15日大规模更新的实体清单，本批次中运输与物流、企业策划与推广相关实体显著增多，显示美国制裁面有所扩大，制裁范围与手段持续多样化。

2022年12月15日实体清单涉华相关实体；笔者制表

此外，3月5日的实体清单有三大延续点值得注意。

第一，罗定稳第二次被列入实体清单，其已于2020年2月首次被美国制裁，根据时任美国国务卿彭佩奥的声明，制裁理由为“支持伊朗导弹计划”以及“向巴基斯坦的武器计划提供敏感物资”。据报道，罗定稳是保定开拓精密仪器公司的总经理，他曾对中国媒体《环球时报》表示，美国自2018年以来，已对开拓公司进行了为期约两年的调查，但称直到首次制裁发布前，美国方面都从未与其公司直接联系。

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新揭幕的Raad-500短程弹道导弹；图源：法新社伊朗新闻

第二，对于芯片行业打压持续。2022年12月15日美国对于16家芯片企业（以长江存储为代表）所实施的制裁，在本次延续，约8家实体受到牵连，虽数量较12月减半，并不代表美国打压力度有所减轻。《南华早报》认为，今年三月前的制裁，就已经对中国芯片行业造成巨大压力，相关数据指出，2023年一二两月中国芯片进口量下降27%，降至676亿片，而进口额则下降31%，至478亿美元——在这篇新闻的评论区，一些西方网民认为美国的制裁会加速中国芯片自立的步伐，甚至最终赶超美国；一些评论则引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美日贸易矛盾，担忧制裁争端上升为触发战端的风险。日经亚洲（日本经济新闻网，Nikkei Asia）则在今年2月评论称，美国去年以来的对华制裁，尤其是秋季开始的半导体产业全面禁运，对中国有关企业造成显著影响，“挫败了（中国）政府使中国建立自给自足供应链、成为半导体强国的雄心”，日经探访了长江存储在武汉的旗舰生产基地，称该基地受到了制裁令的不小打击，生产停滞、订单减少与规模裁员接踵而至，有受访工程师称，基地“气氛严峻，前途未卜”。

长江存储科技公司 (YMTC) 在湖北省建设的第二家工厂，面临延期投入使用的风险；图源：Nikkei

第三，对于人工智能、互联网相关实体打压持续。数量而言，12月清单中相关实体有10家，本次清单有4家。虽本次制裁实体数量有所减少，但值得关注的是，12月清单所涉实体多集中于长三角地区，本次清单实体所列地址则分布于山东（浪潮）、北京（第四范式）、香港（雅创）等地，涉及地区有所变化。

总体而言，本次实体清单制裁门类多样，对中国诸多行业发展造成压力。而生物医药产业的加入，则和芯片、人工智能等制裁一起，对长三角和大湾区科技产业发展施加了新的压力。

近年，美国屡次以商务部实体清单（Entity List）、财政部制裁名单（其中包含“特别指定国民名单”“综合制裁名单”“额外制裁名单”等）、总统法令等手段，打压中国相关行业。

以实体清单为例，2021年11月24日，美国商务部将8家涉及量子计算的中国企业列入实体名单，这些企业“试图获取美国技术”以“实现中国军队现代化”。2022年8月24日，商务部将7家中国军工企业（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公司九院771研究所、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公司九院772研究所、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502研究所、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513研究所、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第四十三研究所、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58研究所）列入实体名单，这些实体以航空航天领域为主，因“违反美国国家安全的活动”和“使用美国敏感科技支持中国军队现代化”而被添加。2022年12月15日，美国将36家涉华公司（包括中国存储芯片制造商长江存储和人工智能芯片行业的21家“主要”中国企业）列入实体清单，扩大了对中国芯片行业的打击力度（见上文表格）。长江存储之所以被列入名单，是因拜登政府担心它可能会将美国技术转移给此前已被列入名单的中国科技巨头华为和海康威视。此外，美国还打击了上海集成电路研发中心，这是一家由上海市政府支持的公司，致力于在不使用美国技术的情况下制造国产芯片。该组织还与华为合作。据整理，12月清单涉华36家实体大多分属航天军工、芯片通信、人工智能计算机等三个领域。2023年2月10日，商务部将6家中国军工企业（北京南疆航天科技有限公司、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第四十八研究所、东莞市凌空遥感科技有限公司、鹰门航空科技集团有限公司、广州天海翔航空科技有限公司、山西鹰门航空科技集团有限公司）列入实体名单，主要涉及航天器及气球制造。

总统法令制裁则如2018年8月，特朗普总统签署《2019财年国防授权法案》（NDAA 2019），以安全问题为由，禁止美国联邦政府使用特定中国企业生产的设备，包括华为、中兴、海康威视、大华等——这一禁令作为《授权法》的一部分，在两年内生效；亦如2020年11月12日，特朗普总统签署了第13959号行政命令，题为“应对为中国军方公司提供资金的证券投资之威胁”。该行政命令禁止所有美国投资者（包括机构投资者和散户投资者）购买或投资被美国国防部认定为“中国共产主义军事公司”的证券。

财政部制裁则如2019年8月，美财政部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导致中国被排除在美国政府采购合同之外。不久后，随着两国就汇率问题达成一致，该限制被解除。最近一次制裁发生于2023年3月9日，美国财政部海外资产控制办公室（OFAC）以涉嫌支持伊朗无人机（UAV）采购为由，制裁了五家中国公司和一名中国个人（五家公司为杭州富阳科拓机械有限公司、瑞文机械有限公司、桂林阿尔法橡塑科技有限公司、S&C Trade PTY Co., Ltd、深圳卡斯波罗科技有限公司；个人为S&C Trade PTY Co., Ltd的员工Yun Xia Yuan）。

寒武纪旗下众多公司在2022年12月15日被列入实体清单；图源：Caixin Global

部分对华制裁反映西方对伊朗国内局势的高度关注。2022年12月15日的实体清单亦包括了位于天津的天地科技有限公司（天地伟业），《华尔街时报》与NBC等媒体指出，美国认定该公司向伊朗当局提供大量监控识别设备，以镇压国内异议人士的暴动，这些设备还被售卖给包括伊斯兰革命卫队在内的多个伊朗军事/准军事组织。康纳尔·希利（Conor Healy）——美国安全行业研究智库IPVM负责政府研究的主管——在接受NBC的采访时，称天地公司因向当局提供“与酷刑设备相结合的‘智能’审讯解决方案”，从而招致制裁。2022年，席卷伊朗全国的大规模抗议爆发后，中国发往伊朗的监控设备数量剧增，引发西方关切。

今年3月9日的制裁则涉及伊朗武器禁运问题。OFAC称，被制裁的中国实体负责销售和运输数以千计的航空航天部件，其中包括可用于无人机应用的零件，这些部件均被提供给伊朗飞机制造工业公司（HESA）。HESA曾参与生产伊朗用于攻击油轮的Shahed-136无人机，该系列无人机亦向俄罗斯出口，并被西方认为广泛参与了对乌克兰的攻击。美国财政部负责恐怖主义和金融情报的副部长布赖恩·纳尔逊（Brian Nelson）在周四的一份声明中说：“伊朗与俄罗斯在乌克兰使用伊朗无人机造成的乌克兰平民伤亡直接相关。”“美国将继续瞄准全球伊朗采购网络，这些网络向俄罗斯供应致命的无人机，用于其在乌克兰的非法战争。”白宫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早些时候也曾言，伊朗向俄罗斯提供无人机“可能助长广泛的战争罪”。

伊朗生产的Shahed-136在军事行动中常被用作自杀式无人机；图源：ARMY RECOGNITION

对华制裁还与俄乌战场的微妙局势形成互动。《纽约时报》指出，西方情报系统认定对乌“特别军事行动”期间，中国向俄罗斯提供民用与军用产品，由此成为最新数轮制裁的诱因之一，美国官员称，制裁的目的是“阻止俄罗斯获得其在战争中使用的军民两用产品”。2022年俄乌战争以来，已有中国公司因被美国指控“对俄军/瓦格纳集团实施援助”而被制裁，如深圳的欣诺电子（Sinno Electronics），其被指控在9月向俄军提供军事网络服务；以及天仪研究院（Spacety China），它被指控向瓦格纳集团雇佣军提供卫星图像。

不过，《纽约时报》认为，对于那些军民两用的技术产品贸易，西方制裁效果并不显著，并引述前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官员称，中国实体“擅长通过幌子公司或变更名字与地址，以规避出口限制”。而据路透社等媒体报道，中国一贯坚持“提供武器无法为俄乌局势带来和平”，因而强烈否认美国的相关指控。

亚洲智库Dezan Shira & Associations认为，美国通过制裁，在相关行业将其意志强加给它认为是盟友的国家，有助于美国在其他国家（包括其盟友）之间制造额外的分歧。对于更小范围的地域而言，制裁则会对区域联系造成分化，比如中国、日本和韩国都是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自由贸易集团的成员，这一自由贸易协定如今由于相关制裁受到了显著削弱。

加之美国近期对华制裁多与伊朗禁运、俄乌战争等热点相关，或反映其制裁针对目标并非局限一国，而是服务于美国全球战略的组成部分。

作为俄罗斯军队的重要合作伙伴，瓦格纳集团已向乌克兰战场输送了数千名雇佣兵；图源：BBC

3月7日，中国外交部长秦刚表示，美国一直在打压和遏制中国，而不是进行公平的、基于规则的竞争，美国应改变其对中国的“扭曲”态度，否则“冲突和对抗”将随之而来，“美国将中国视为其主要竞争对手和最重要的地缘政治挑战，这就像衬衫上第一颗纽扣就扣错了”。“不公平的、不基于规则的竞争”意含对近期制裁的不满。中国半导体行业协会（CSIA）则在2月就已发表声明，谴责美国制裁会将中国半导体行业“排除在全球创新体系和自由市场之外”。尽管路透社、联合早报等多家媒体认为，北京与华府仍试图为中美关系建立护栏，双方都努力避免冲突，但在全球地缘环境面临不确定性与多重挑战，以及美国联合西方盟友围堵（荷兰芯片制造设备供应商ASML Holding在近期被禁止向中国出售其最先进的光刻机，尽管禁令的落地可能需要数月时间）的背景下，事态的升温乃至擦火可能性大大上升，如何及时管控风险因而成为中美双方都必须面对的课题。

不过，《华盛顿邮报》在3月16日发表社论，称美国国务院不愿明确谴责中国政府及实体违反伊朗石油禁运，认为国务院不应为了软化与北京的关系，而向他们传达错误的信息。对此，美国前驻日大使，参议院比尔·哈格蒂（Bill Hagerty）评论称：“美国应该始终优先采取强有力和坚决的行动，特别是保护美国和盟国的关键利益，而不是天真地希望我们的单方面克制会说服中国采取更负责任的行动，并以某种方式‘重置’美中战略竞争。”可见，制裁与外交辞令，在实践中似乎也存在某种张力。BIS实体清单显然会有下一次更新，而在一波又一波的更新中，或可审视美国对当下国际热点的态度，而中国相关行业又能否妥善应对，中美关系又能否经历考验、留存张力，或是可以关注的方向。

作者｜田喆 

来源｜复旦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