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沪港所&城经所 发布时间:2025-10-20 来源:沪港发展联合研究所+收藏本文
「选题人」
城市里人们对汽车依赖已经深到难以自觉。最近英语世界里出了三本书,称这一现象为“汽车脑”。Citylab 专栏作家David Zipper 对这些书做了推荐。
2005年,已故作家大卫·福斯特·华莱士在肯尼恩学院的毕业演讲中讲了一个著名的笑话:两条小鱼游着游着,遇到一条迎面而来的老鱼。老鱼问道:“早上好,小伙子们,水怎么样?”
其中一条小鱼疑惑地转头问另一条:“什么是水?”
华莱士借此提醒人们:有些最显而易见的事物,反而最容易被忽视。这一寓意,正好适用于当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思——汽车到底给我们的城市、健康和社会带来了怎样的代价。
在许多发达国家,汽车已经深深融入日常生活,甚至让人难以想象,没有车的世界会是什么样。最近出版的三本书正试图挑战这种“汽车常态”,它们来自学者和活动家组成的新兴群体,呼吁人们重新审视人类与汽车之间的关系。
第一本是《拯救我们自己:摆脱汽车巨头的控制》(Saving Ourselves from Big Car,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9月16日),作者是前文学经纪人兼电影制片人大卫·奥布斯特。这本书语气最为激烈,指责汽车产业罪恶累累,甚至间接导致了二战的爆发。
第二本是《车祸:揭示我们与汽车有毒关系的真实代价》(Roadkill: Unveiling the True Cost of Our Toxic Relationship With Cars,Wiley出版社,9月16日),由亨丽埃塔·摩尔与亚瑟·凯合著,书中引用康德与罗尔斯的思想,主张汽车削弱了社会自由,尤其是对那些没有汽车的人。
第三本《后汽车时代:摆脱汽车暴政》(Life After Cars: Freeing Ourselves from the Tyranny of the Automobile,企鹅兰登书屋,10月21日),由萨拉·古迪尔、道格·戈登和亚伦·纳帕斯特克合著,是三者中最易读也最全面的一本,系统整合了大量研究,探讨汽车如何塑造了人类生活与环境。
这些作者并不缺少论据。每年约120万人死于交通事故,其中近4万人来自美国。美国的道路安全记录极差,人均死亡率是其他发达国家的数倍。交通运输已成为美国最大的温室气体排放来源,而其中大部分排放来自汽车和卡车。气候变化只是冰山一角——轮胎磨损造成的微塑料污染正在摧毁鱼类生态,道路建设也严重干扰了野生动物的迁徙。
汽车对人体健康的影响同样严重。交通噪音与痴呆症风险上升相关;频繁驾车的人更容易肥胖。为汽车而设计的社区邻里关系淡薄,公共空间乏善可陈。毕竟,没有人度假回来时会赞叹:“那座城市太棒了——停车太方便了!”
这种批评在倡导“去汽车化”的社群中早已广为流传。比如播客节目《对汽车的战争》(The War on Cars),或Reddit上拥有近50万成员的反汽车论坛,他们讨论汽车对社区、环境、安全和公共健康的危害。如今,《纽约客》《纽约时报》《大西洋月刊》等主流媒体也频频刊登类似观点。
这种思潮的崛起其实相当新。早在上世纪60年代,拉尔夫·纳德出版《任何速度都不安全》(Unsafe at Any Speed)并促成美国国家公路安全局成立后,改革者关注的是“更安全的汽车”,而不是“更少的汽车”。几十年来,环保运动的重点也是推动电动车,而非鼓励公交或自行车出行。
为何现在“反汽车”声音越来越响亮?
一方面,越来越多人意识到仅靠电动车无法解决气候危机——即使电动车普及率达到最乐观预测,到2100年全球气温仍可能上升2°C,造成灾难性后果。
另一方面,美国行人和骑行者的死亡人数已创40年来新高,大型SUV和皮卡对非驾驶者的威胁尤为突出。
此外,过去几十年海外旅行的普及,也让更多美国人体验到“无车城市”的魅力。伦敦、巴黎等欧洲城市大幅限制汽车进入,部分城市甚至从未让汽车主导城市空间。
但要让公众加入“反汽车”阵营,并非易事。
摩尔和凯在《车祸》中写道:“我们都知道汽车对人类和地球有害。”——真是如此吗?在美国,汽车仍是主要交通方式,大多数司机在发动引擎时并不会有道德负担。就像那两条小鱼,他们甚至未曾意识到自己身处的“水”。
在2024年总统选举中,无论是特朗普还是哈里斯,都提出了扩大底特律汽车产业的计划,没人提到要限制它。
那么,如果汽车真的那么糟糕,为什么人们仍心安理得地开车?
原因之一缺乏替代方案。在郊区或农村地区,汽车几乎是唯一的出行方式。居民往往认为驾驶造成的环境与健康代价,是“自由出行”的必要代价。
但问题不止于此。德州农工大学城市规划学者塔拉·戈达德提出了“汽车常识症”(motonormativity,又称“汽车脑”)的概念—即人们“无法跳出挡风玻璃的视角去想象其他生活方式”。
媒体也难辞其咎——新闻报道更关注暴力犯罪,却忽视车祸死亡,尽管美国人死于车祸的概率是被谋杀的两倍。与此同时,汽车制造商成功逃避了安全责任,通过夸张的广告暗示“开电动车等于拯救地球”,仿佛驾驶本身是环保行为。
三本书都提出了同一个核心问题:如何让人们真正觉醒?
《后汽车时代》的作者从城市行动主义出发,展示了市民与地方政府合作如何改变城市面貌,例如比利时根特或加州埃默里维尔的经验——当居民亲身感受到更安全的街道或改造成户外餐饮区的停车位时,他们更容易支持类似改革。
但在美国,汽车霸权的根源多半在州或联邦层面:
无效的高速公路扩建加剧拥堵、交通安全标准忽视行人与骑行者、国家政策与地方努力脱节。若无更广泛的联盟——包括郊区甚至农村地区的参与——改变将难以实现。
截至目前,这样的全国性运动尚未出现。
不要指望代际更替能自动完成转型。调查显示,Z世代似乎对开车兴趣不大;可十年前,人们也曾这么说千禧一代,但当他们成家买房后,买车的比例与父母辈几乎相同。
要让社会摆脱对汽车的依赖,将是一场“赫拉克勒斯式的艰难任务”。
《后汽车时代》中有一章直言:“汽车毁掉了一切。”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修复的第一步,就是让更多人——哪怕只是像那两条鱼一样——终于意识到,“水”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