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斯在北卡罗来纳州的集会上提出她的经济政策计划

图源：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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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斯的演讲为政策提供了个人化叙事的语境，折射出其选民沟通策略。她开门见山，将经济议题归入其主打的“进步与落后”之争的框架中。她宣称“这次选举关乎我们国家两种截然不同的愿景：一种是我们的，专注于未来；另一种则专注于过去”。特别是“对经济的思考方式，这种对比都表现得非常明显。” 哈里斯此言一是要提升选民对新候选人前景的评估，一方面也要摆脱现政府经济施政不足的掣肘。当然也具有塑造与特朗普对立的形象。

哈里斯提到，在经过一段严重的经济危机后，尽管宏观经济指标显示出复苏的迹象，但许多中产阶级家庭并未真正感受到这种改善。她强调，尽管失业率下降，通货膨胀有所控制，但生活成本依然高企，中产阶级的经济安全感和稳定性仍然受到威胁。作为应对方案，她介绍了自己的“机遇经济”计划，这一计划包括降低生活必需品的成本、提高住房可负担性、控制医疗费用，以及增加中产阶级的经济安全。这些政策直接回应了选民关心的经济问题。

哈里斯聚焦家庭开支的方方面面提出了施政要点：一是着眼于育儿成本的降低，哈里斯计划增加儿童税收抵免（CTC），为有新生儿的家庭提供6000美元的税收减免，还呼吁恢复并扩展2021年“美国救助计划”（American Rescue Plan）中的临时增加的儿童税收抵免措施，这一措施曾将每个孩子的税收抵免从2000美元增加到3600美元。

2021年，拜登在演讲中提及“美国救援计划”与“薪资保护计划 图源：《福布斯》

二是针对生活必需品价格居高不下，哈里斯提出打击“价格欺诈”行为。哈里斯提出将“努力通过首个禁止食品价格欺诈的联邦禁令”，这涉及到通过新的立法来定义和禁止价格欺诈，确保在全国范围内有一致的执行标准。其次，加强联邦贸易委员会（FTC）的权力，使其能够更有效地监管和打击价格欺诈行为。这可能包括提高FTC对市场的监控能力和执法力度。哈里斯还主张对那些从事价格欺诈的企业施加严厉的处罚，对利用危机如疫情期间提高价格的行为进行严厉打击。

三是对于老大难的住房问题，哈里斯提出改善房屋供给，改善住房短缺趋势。针对住房存量，哈里斯承诺在其第一个任期内通过建设300万套“新的中产阶级负担得起的住房和租赁单位”，并计划设立400亿美元联邦基金来配套建设。针对购房者能力，哈里斯提议为初代购房者提供25000美元的首付援助。针对房地产行业，哈里斯要求阻止金融公司提高租赁利率，阻止华尔街投资者“炒房”并高价转售。此外，哈里斯还计划在州和地方层面削减建设住房时的红带（red line），及住房分配中的种族歧视现象，以加快住房的建设和改善供应。哈里斯也用检察官的思路处理人为导致的房价过高。她提议打击使用算法和价格固定软件的大型房东的“反竞争行为”。

数据显示，近年来美国房价不断攀升

图源：Statista

四是对于医疗问题，哈里斯提出对免除数百万美国人的医疗负债，并对胰岛素和处方药进行限价：胰岛素价格上限为35美元，所有美国人的年度自付费用不超2000美元。而这一承诺是哈里斯在回顾2022年《通胀削减法案》所做出的，15日白宫宣布与制造商已经签署协议，通过降低医疗保险10种最昂贵的药物的标价来为纳税人节省数十亿美元。

哈里斯的演讲场所位于韦克科技社区学院的亨德里克汽车卓越中心，这是一个汽车行业培训基地，现场约有250位观众聆听，这一场地便契合了哈里斯以中产阶级为中心的竞选叙事。哈里斯表示，“当中产阶级强大时，美国就会强大”。

《纽约时报》关注到，与最近几周竞选活动中举行的大规模集会相比，这次集会的氛围更加亲密。这表明在大选进入末尾阶段之际，她借此机会聚焦严肃的政策重点。演讲中，哈里斯谈到了“中产阶级”的日常生活体验，比如在厨房桌上清点账单的苦恼和面对必需品价格居高不下的沮丧，尝试将枯燥的政策陈述与选民的情绪相结合。对此哈里斯“现身说法”，回忆起年轻时在麦当劳打工赚取零用钱的往事，而她的许多同事则试图用微薄的工资来养家糊口。在她讨论住房政策之前，她谈起母亲攒了超过十年的钱购房的故事。

哈里斯在演讲中谈到了自己在麦当劳打工的经历，尝试塑造亲民朴实的政治形象

图源：华盛顿邮报

哈里斯这种亲历者叙述旨在共鸣工薪阶层的体验。数据显示，在美国每八个人中就有一个人曾在麦当劳工作过。为民主党制作电视广告的媒体策略师麦肯纳（Martha McKenna）认为，展示哈里斯的打工经历不仅仅是彰显亲民形象，而是强化其政策叙述的可信度与可行性。美国有数百万人在餐饮服务业工作，而哈里斯展示出“我有过这样的经历，而它塑造了我的政策”的叙述显得非常有力。

值得注意的是，在美国，“中产阶级”一词具有较为宽泛的意涵，是不分党派、种族、城乡和性别的最大认同。拜登政府经常将中产阶级与工人（worker）、劳工阶层（working-class）、工薪家庭（working household）等概念进行混用。同时，“中产阶级”认同与美国梦的价值观元素紧密相连，这些价值包括工作伦理、家庭生活和社区参与，这也是民主党左翼所重视的。因此，哈里斯将“中产阶级”作为自己的观众，也就能将政策影响力扩展到最大范围。

哈里斯的经济方案一经推出，就收获了各方面褒贬不一的评价。对哈里斯政策方案中具有延续性、较为温和的部分，往往能得到媒体和专家学者的接受；而对哈里斯经济学中最激进的所谓“价格管控”部分，则遭受两党的批评和担忧，一些民主党高层持怀疑态度，一批亲左翼的美媒则直接发文质疑哈里斯经济学通篇都是政治噱头与民粹炒作。

例如，《华盛顿邮报》发表社论抨击哈里斯的经济政策计划是“民粹主义噱头”（populist gimmicks）。社论称，北卡演讲本来是哈里斯向选民详细说明如何管理经济的机会，但哈里斯并无实质意义的计划，而是将时间浪费在制造民粹主义噱头上。美联社专题发布“事实核查”，摆出了一沓过往资料与数据来暗指“哈里斯经济学”的可行性堪忧。

儿童税收抵免政策是“哈里斯经济学”中最广获认可的部分。《华盛顿邮报》社论指出，2021年启动的孩童税收抵免政策使许多家庭的生活水平提高到了贫困线以上。假设这项政策配合适当的工作激励措施，可以成为一项非常有效的脱贫政策。社论还认为，哈里斯建议扩大对无子女的低收入“一线工作者”的赚得所得税抵免，是一个在国会获得两党支持的明智提议。

针对哈里斯的住房政策，有评论认为补贴购房者和降低房价是自相矛盾的。《华盛顿邮报》社论也认为哈里斯的住房政策需要花费大量资金，但哈里斯却在演讲中承诺不会对年收入40万美元以下的家庭增税，这将导致未来十年联邦赤字增加1.7万亿美元。社论最后总结道：“每次竞选都会出现价格高昂的承诺，而且永远不会兑现。拜登不也曾承诺社区大学免费吗？”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因为拜登任内的类似努力就失败了。哈里斯提出的住房政策中包含援助购房者首付与房税抵免的部分，都曾经是拜登政府“重建美好未来”（Build Back Better）议程的内容，国会的民主党人也试图通过相关立法，但最终依然因被质疑计划规模过大和对政府成本增加的担忧而被否决。因此，“哈里斯经济学”所遭质疑很大程度上来自“拜登经济学”的不尽人意。

2020年，拜登总统在宾州的麦格雷戈工业公司发表关于“重建美好未来”的讲话

图源：美联社

有观点认为，通货膨胀的罪魁祸首正是政府财政扩张，因此扩大福利只会火上浇油。《华尔街日报》社论指出，拜登政府任内的大规模开支“扭曲了私人投资”，尽管新工厂的投资增加了，但在研发和新设备上的支出却放缓了。社论还批评拜登政府在关键领域投资上设置的不合理条件增加企业负担，例如要求企业支付工会级别的工资和提供儿童保育等等。

哈里斯在对待必需品价格上的管控立场最具争议，批评者认为这是一种政治噱头，不具有操作性。《纽约时报》指出价格管控政策对摇摆选民颇具吸引力，也得到了进步团体的支持，但这种政策的效果和合理性却存在争议。大多数经济学家认为，价格上涨主要由供应链混乱、消费者购买模式突变及政府和联邦储备的刺激政策引起的需求增加所驱动，而非企业行为。前奥巴马政府官员、现任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福尔曼（Jason Furman）认为，“这不是明智的政策，它最终将成为空头支票。”

与2022年相比，2023年美国家庭食品价格上涨了5%

图源：美国农业部

很多评价都提及“民粹主义”，将哈里斯的价格管制方案视作讨好选民的炒作。如《华盛顿邮报》社论认为，哈里斯忽略了提高市场竞争力和改善选民生活的实际措施，而只是滥用民粹主义以获得政治利益。哈里斯的团队应该向消费者解释实际情况，而不是利用民众对“贪婪的愤怒”来获取政治资本。社论还指出，哈里斯的提议实际上是“政府强制的全行业价格控制”，这破坏了市场供需规则也可能导致商品短缺、黑市和囤积等市场扭曲现象，也恰好落入了特朗普“共产主义者”的指控陷阱，《国家评论》也将其称作“国家主义经济政策”。特朗普政府经济顾问委员会的前主席哈塞特（Kevin Hassett）则直言，哈里斯的“价格操控计划”是“完全荒谬的”，反映了政府对经济控制的愿望，这可能对经济造成巨大的破坏。

当然对“哈里斯经济学”也有持正面评价的观点。马萨诸塞大学的教授韦伯（Isabella Weber）对哈里斯的价格管控方案持肯定态度，她表示疫情期间美国企业间利用危机竞相提价而展开逐利竞争，这种做法可能在疫后继续存在，而哈里斯的政策有利于遏制这种不良趋势。纽约大学专家赫默尔（Daniel Hemel）则认为民粹色彩的手段“是紧急状况的权宜之计”，但他也表示在“民主制度面临危机的背景下”哈里斯为赢得关键摇摆州的中产阶级选票确实是牺牲了一些“财政政策的理想”。非营利的进步组织“基础工作合作组织”（Groundwork Collaborative）赞赏了哈里斯推动公司承担责任与反垄断的努力。

8月15日，拜登与哈里斯在马里兰州乔治王子县举行的医疗保险药品价格谈判活动上

图源：路透社

纵观整份经济政策计划，目前“哈里斯经济学”的已有内容尚未被细化，其他的一些关键领域议题也并未被涉及，分析人士称其为哈里斯团队的“战略模糊”。对于已有内容，哈里斯只是提出了政策目标与数据指标，但缺乏明确的执行细节，也缺乏如何获取实现政策目标所需政府财政的解释。对于未被纳入公开计划的议题领域，包括减税、最低工资、带薪休假和美联储独立性等，则可能是哈里斯团队希望持观望态度，先放出一波政策并静观其变，随后再放出下一波政策。这种“战略模糊”的处理方式以保持议程的开放性，吸引更多中间选民，防止观点过于鲜明而遭受党内质疑和党外攻击。但即便如此，“哈里斯经济学”一经推出便引起了强烈的舆论反弹，尤其是来自党内高层和亲民主党美媒。

舆情反弹迅速波及民调数据。当地时间17日，号称“全球最大预测市场平台”的Polymarket数据显示，哈里斯胜率降至50%，而特朗普胜率升至49%，而前一天的数据是54%对44%，哈里斯手握10%的巨大优势。哈里斯胜率优势下跌，侧面说明哈里斯经济学损害了部分民众尤其是民主党基本盘对哈里斯当选的信心。在摇摆州，根据华盛顿邮报联合益普索的民调数据显示，特朗普的胜率也开始回暖。

17日的民调数据显示两者在摇摆州的选战依旧焦灼，但特朗普似有回弹趋势

图源：华盛顿邮报

同一份民调数据显示，在包含发展经济、捍卫民主、边境管控、堕胎等11项问题的清单上，特朗普依旧在经济和通胀这两大优先级较高的议程上占据优势，哈里斯的优势则来自族群、堕胎、医保和枪支管控等议题，显示出“哈里斯经济学”对经济议题的选战并没有积极作用，反而因广受质疑而增添了支持率风险。

对美国选民最关心议题的民调数据显示，经济与通胀依旧稳居议程优先地位，对此特朗普仍有优势

图源：ABC News

从两党选战来看“哈里斯经济学”，不难发现哈里斯与特朗普的经济议程存在对应与重合的部分，两者对垒之势明显，但也有趋同之处。在议程内核上，双方都高度聚焦“美国工人”，执着于工薪阶层和中产阶级的选票。在具体议题上，双方就降价和税收问题展开“军备竞赛”并作为吸引选票的招牌。

降价方面，双方都把重点放在降低美国民众在杂货和其他日用品的价格上，特朗普在14日的演讲中表示，回到白宫第一天便要求所有人“使用一切工具与权力来击败通胀和降低消费价格”，降价策略包括“取消每一项代价高昂的扼杀就业的法规”、提高油气生产来降低油价等。哈里斯则将重点放在禁止价格欺诈、提供消费补贴等。

8月14日，特朗普在北卡罗来纳州阿什维尔的哈拉切诺基中心举行的竞选活动上发表讲话

图源：CNBC

税收方面，“哈里斯经济学”提到儿童税收抵免，对此万斯提出了5000美元的抵免额度且暗含无收入门槛的限制，哈里斯的数字则是6000美元。双方最相似的政策是对小费税的限制，哈里斯曾表示支持取消对服务业尤其是酒店业工作人员的小费征税，这让不少民主党人感到震惊，因为特朗普很早便提出了该倡议。

但对企业税收和外贸关税上，双方存在差异。特朗普多次鼓吹对企业降税以振兴经济，将目标定在15%的联邦企业所得税税率。特朗普任内的减税力度也很大，在2017年《减税与就业法案》（Tax Cuts and Jobs Act of 2017）框架下从35%降至21%。哈里斯目前尚未提出企业税率政策动向，但可供参考的是2024年3月拜登政府发布的预算案，其中提议将公司税率提高至28%，并将《通胀削减法案》对十亿美元级公司的企业最低税率从15%提高到21%。哈里斯也强烈反对特朗普对外国商品征收高额关税，表示“对我们进口的日常用品和基本必需品征税，实际上是国家销售税……意味着日用品价格的上涨”。而特朗普此前宣称将对所有进口商品征收10%的全面关税，对从中国进口的商品征收60%的关税。

在表态上，双方相比于捍卫自身经济议程的正当性，实际上更倾向于诋毁对方。哈里斯将特朗普描绘为百万富翁形象，指责其疯狂的经济计划例如对全球进口商品征收10-20%的关税将冒着美国民众成本急剧增加的风险，“特朗普为亿万富翁和大公司而战……而我将努力把钱还给美国工人和中产阶级”。特朗普则骂哈里斯在经济方面“智力低下”，称哈里斯的经济政策是“美国家庭的通胀噩梦”“走共产主义路线”“无法摆脱拜登经济学的恶臭”。

哈里斯与特朗普的经济议程存在重叠之处，但双方依旧互相指责

图源：《新闻周刊》

面对存在不少重叠之处的“哈里斯经济学”，特朗普与共和党依旧在选战驱动下发起攻击，但双方都刻意忽略一些重要的基本事实，也都存在避重就轻的策略。特朗普团队后续是否会抛出经济政策以进行反制（更重要的是执行细节）、经济议题在两党选战下的走向、以及是否会存在经济相关的“十月惊奇”事件，在选期愈发紧张之下都值得我们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