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观察|洪水和摇滚乐的诞生

作者:沪港所&城经所 发布时间:2024-11-25 来源:复旦发展研究院+收藏本文

「选题人」


Fobes作家Jeff Opperman在其洪水系列专栏中,讨论了密西西比河的洪水和摇滚乐的产生,非常有意思。

人类文明的根源可以追溯到将泥泞的洪水转化为新土地的壮丽转变。


这种转变源自洪水与淤泥的交融,河流将沉积物铺洒到泛滥平原与三角洲上,从而形成新的土地。这些洪水带来的沉积物长期以来为复杂的文化与社会提供了丰饶的土壤。最早的文明大多发端于洪水在尼罗河、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印度河、恒河、长江、亚马逊河以及密西西比河的三角洲和泛滥平原上留下的淤泥。


河流沉积的淤泥富含养分,其肥力使早期农业得以繁盛。因此,文明与文化的延续,始终受到侵蚀与沉积、河流与土地、洪水与肥沃之间的动态平衡的支撑。


此外,除了对早期文明至关重要,洪水和沉积的过程也为摇滚乐的诞生铺垫了道路。


这个故事的起点是密西西比三角洲——一个由洪水塑造的地貌。每一次洪水都会在这里留下黑色的淤泥层,层层堆积,最终形成了深厚而肥沃的土壤,使这片区域成为世界上最富生产力的农业土地之一。19世纪,这片肥沃的土地孕育了一种以农业为基础的社会,其繁荣来自肥沃土壤的恩赐,却建立在奴隶制的残酷之上。


尽管千百年来的洪水造就了三角洲的长期生产力,但短期内,稳定的棉花收成依赖于抵御洪水的能力。堤坝将密西西比河与洪水隔离开来,使洪水平原上肥沃的农田——这些由过去洪水创造的土地——免于当下洪水的破坏。


然而,1927年,那片因洪水的慷慨馈赠而兴起的社会,最终也尝到了洪水的怒火。


那年的密西西比大洪水至今仍是美国历史上破坏最为严重的河流洪灾,按今天的价值计算,经济损失高达170亿美元。数百处堤坝溃决,大片土地被淹没,受灾面积相当于南卡罗来纳州的大小。洪水持续数月,迫使60万人流离失所。尽管淹没面积之广、财产损失之巨,但官方统计的死亡人数相对较少,仅报告不足500人。


然而,历史学家普遍认为,这个数字严重低估了实际的死亡人数。最有可能的是,成千上万的人被洪水吞噬,尸体冲得无迹可寻,或被忽视在官方统计之外。


那么,究竟是谁被洪水从土地上、从社会的视野中扫除?是那些在三角洲土地上辛勤耕耘的黑人佃农家庭。


此外,这场洪灾重新揭示了三角洲社会试图掩盖或淡化的深刻种族裂痕。例如,在洪水上涨期间,黑人被迫在近似奴役的条件下修补堤坝,以阻止洪水进一步侵袭。


到了1927年,大规模的黑人迁徙浪潮已然掀起,许多人从美国南方农村涌向北方的工业城市。然而,那场大洪水成为了加速这一迁徙的强大催化剂,尤其推动了三角洲地区的移民潮。


洪灾过后,20万黑人无家可归,三角洲地区经济遭到毁灭性打击。在这场混乱和苦难之后,一条由南向北流动的“人河”开始涌动——数以万计的农村黑人带着他们的艺术和文化迁往北方,其中包括独具风格的三角洲布鲁斯。


图片





三角洲布鲁斯以独特的节奏感和滑音吉他著称,长期以来记录着当地黑人生活中的不公与挑战。洪灾及其后果也成为布鲁斯音乐的题材之一。例如,堪萨斯-乔-麦考伊(Kansas Joe McCoy)和孟菲斯-明尼(Memphis Minnie)创作的《When the Levee Breaks》,就在传统布鲁斯吉他节奏上,描绘了被迫修筑堤坝的场景:“我日夜修筑堤坝,妈妈啊,我如此辛苦,只为挡住水灾。”在歌曲最后一行中,他暗示了北迁的潮流:“那无情的堤坝,让我哭泣,让我哀叹,我要离开我的爱人和幸福的家园。”


几十年后,Led Zeppelin翻唱了这首歌曲,并在歌词中明确指出了北迁的目的地,揭示了三角洲布鲁斯变革的地点——那赋予这首歌沉重分量的“炼金之地”。在尖啸的口琴伴奏下,罗伯特·普兰特(Robert Plant)唱道:“我要去……我要去芝加哥。”


芝加哥是许多离开三角洲的人的主要目的地。到1930年,12万新移民将这座城市的黑人人口翻了一番。在芝加哥,三角洲布鲁斯接入了电子放大器,演变为电气化的芝加哥布鲁斯。在PBS关于布鲁斯的纪录片中,吉他手加里-克拉克(Gary Clark Jr.)总结了这一转变:“这些音乐家大多从南方迁徙而来,最初用的是原声乐器。他们到了城市后需要被听见,于是人们开始使用电子乐器。这改变了音乐的走向,直至今日。”


Chess唱片公司将豪林-沃尔夫(Howlin’ Wolf)、马迪-沃特斯(Muddy Waters)和约翰-李-胡克(John Lee Hooker)的音乐传播到全国乃至全世界。这些音乐家无一例外地参与了大迁徙:他们都出生于1927年前的密西西比三角洲或附近地区,并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迁往芝加哥或其他北方城市。


图片




正如三角洲布鲁斯孕育了芝加哥布鲁斯,芝加哥布鲁斯则催生了摇滚乐。


青少年时期的基思-理查兹(Keith Richards)在达特福德车站与米奇-贾格尔(Mick Jagger)偶然相遇,两人都在等着去伦敦的火车。贾格尔怀中夹着一张《The Best of Muddy Waters》唱片。两人因为这张唱片以及其他Chess厂牌的音乐一拍即合,后来甚至将马迪-沃特斯(Muddy Waters)的歌曲《Rollin’ Stone》用作他们乐队的名字——滚石(The Rolling Stones)。


诚然,摇滚乐就像密西西比河,是一条浩瀚的大河,由无数支流汇聚而成,其河道至今仍在不断变迁。同样,大迁徙的驱动力远不止1927年的密西西比洪灾,但那场洪灾确实是三角洲人口大规模迁移的强力催化剂。而三角洲布鲁斯,通过芝加哥布鲁斯的传承,或许是摇滚乐的最重要源流之一,那种粗犷、渴望、充满律动感的节拍,如今依然清晰地回响在摇滚乐这条大河中。


巴迪-盖伊(Buddy Guy)是芝加哥布鲁斯向摇滚乐演化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人物。如今,随着马迪-沃特斯、豪林-沃尔夫(Howlin’ Wolf)和约翰-李-胡克(John Lee Hooker)的逝去,盖伊几乎成为了芝加哥布鲁斯的代名词。然而,他不仅仅是一位布鲁斯音乐人,还是摇滚名人堂的成员。埃里克-克莱普顿(Eric Clapton)曾称他为“在世的最佳吉他手”。


图片


盖伊(Guy)也是为数不多的、与那些促成三角洲布鲁斯向芝加哥布鲁斯转变的传奇人物有直接联系的音乐家之一。尽管他出生于1927年洪灾之后,但他与马迪-沃特斯、豪林-沃尔夫和约翰-李-胡克一样,踏上了从美国南部乡村迁往芝加哥的旅程。他在路易斯安那州莱茨沃斯(Lettsworth)长大,这里离密西西比河近在咫尺。他们是盖伊的偶像,而盖伊不仅有幸与他们并肩演奏,还共同录制了音乐作品。


本周六晚上,我将在库雅霍加河(Cuyahoga River)旁的一个露天剧场观看盖伊的告别巡演。当他演奏《Damn Right I’ve Got the Blues》时,我可能暂时忘记了平日专注的河流与洪水如何为鱼类创造栖息地的思考,转而想起一场洪灾如何为摇滚乐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