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4日至7日，澳大利亚总理阿尔巴尼斯出访中国，这是阿尔巴尼斯本人首次，也是7年以来澳大利亚总理的首次访华。阿尔巴尼斯乐观地声明称，他“对访问中国充满期待，这是确保两国关系富有成效且稳定发展的重要举措”。在本次访问之前，10月22日至25日，阿尔巴尼斯到访美国并与拜登会见。短短两周内，澳大利亚总理接连访问美国和中国，表明了其同时关注安全诉求和经济考量之间的矛盾心态；但在美澳同盟的不断强化之下，阿尔巴尼斯政府能否“成熟独立”处理对华关系，还有待时间验证。

11月7日，李强总理为阿尔巴尼斯举行欢迎仪式。

来源：新华社。

自阿尔巴尼斯政府上台以来，澳大利亚对华关系从莫里森时期的“捶胸顿足”（chest-beating）的态度中显著转向，法新社认为，过去一年内“中澳关系的基调明显变得友好”。去年11月，阿尔巴尼斯曾在印尼巴厘岛举行的G20峰会上同中国领导人会晤，表示“澳中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符合双方共同利益”。在访问开始前，中国开始考虑降低自澳方进口葡萄酒的反倾销关税，澳方则宣布将取消对中国风力涡轮机进口的反倾销措施，双方不断释放积极信号。务实外交模式似乎正在重新成为澳大利亚对外关系的主要议程。

11月4日至11月7日，澳大利亚总理阿尔巴尼斯访华。5日，他出席进博会并发表讲话，指出与中国建立有对话及合作的双边关系“符合我们所有人的利益”。6日，中国领导人会见阿尔巴尼斯，指出“我们要推动中澳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不断向前发展”；阿尔巴尼斯也表示“我们在过去这段时间推进两国关系方面实现的积极进展是不容置疑的”。7日双方总理会晤后，发表《中澳总理年度会晤成果声明》，重申稳定、建设性双边关系的重要性，同意在政治对话、双边贸易、气候变化、人文交流、人员往来等领域拓展接触。澳方还邀请中国领导人在双方方便时访问澳大利亚，中方“对此表示欢迎”。中澳互动氛围积极向好。

11月5日，阿尔巴尼斯和澳贸易部长唐·法拉尔在参观了进博会的澳大利亚展台，宣传澳洲龙虾商品。

来源：澳大利亚新闻网。

但访华前不久，阿尔巴尼斯才刚刚完成访美行程。访华之前先访美，阿尔巴尼斯被当地媒体形容为忙碌的“空客飞机阿尔巴”（Airbus Albo），体现出他试图平衡“安全诉求”为主题的美澳关系与“经济合作”为主题的中澳关系所做出的努力。

8月9日，白宫发布了澳总理访美工作安排，雄心勃勃地指出“此次访问将强调美国和澳大利亚之间深厚而持久的联盟关系，以及两国支持一个开放、稳定和繁荣的印度洋-太平洋地区的共同承诺”。拜登和阿尔巴尼斯将讨论加强两国在关键问题上的合作，以确保美澳同盟有效应对“不断变化的地区和全球挑战”。

10月25日，拜登与澳大利亚总理阿尔巴尼斯在白宫举行会晤，会后召开新闻发布会，开场便单刀直入地声明，“（美国与澳大利亚的）联盟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重要”。除了共同谴责哈马斯之外，两国领导人在会晤的成果文件中指出美澳同盟将“超越防务和安全的范畴，发展成为促进整个印度洋-太平洋地区和全世界繁荣与创新的力量”。会面之后，两国共同出台了成果文件，具体列出了四个方面的“新合作措施”：

第一，推动尖端技术领域合作。美澳合作将涉及生物技术、先进电池、量子计算、网络安全等领域；一项新的技术保障协议将会被签署，为美国航天公司在澳大利亚发射运载火箭创造更多机会；双方在各自的国家实验室共同发起一项人工智能研究倡议，以推动“对人类最大挑战的研究”。

第二，建立清洁能源供应链，应对气候危机。2023年5月美澳之间签署了《气候、关键矿产和清洁能源转型契约》，在此基础上，美澳成立“关键矿产工作组”以建立“安全的矿产供应链”。

第三，促进太平洋地区的繁荣和韧性。双方计划一起投资6500万美元建设太平洋地区海底通信电缆，以加强该地区的互联互通，并为印太地区中小型企业提供现代化资金支持；为太平洋地区提供可靠、安全的连接和气候适应性强的网络基础设施；进一步联合融资，在太平洋地区建设“高质量和高标准”的基础设施。

第四，加强防务与安全合作。强化以“美日印澳”（QUAD）四方安全对话、美英澳“AUKUS”核动力潜艇合作计划、美日澳三边防务合作为基础的多边合作机制；更新有关“网络攻击”的同盟合作规定；加强涉及国家安全的贸易合作和技术保护。

10月25日，拜登和阿尔巴尼斯在白宫会见。

来源：《华尔街日报》。

近年来美澳间安全合作日益紧密，其双边关系已经成为澳大利亚外交与国防政策的重要出发点，倒向美国、共同推动印太地区的安全化以遏制和围堵中国已经成为美澳合作的主旋律。阿尔巴尼斯本次访美，虽然在一定程度上顾及中澳关系缓和态势而并未过多回应拜登有关中国威胁的话题，但作为美国盟友加强双边及多边安全合作的政策取向依旧延续，深层动机也与中国相关。

美澳安全合作的加强主要体现在“AUKUS”核潜艇合作计划的持续以及“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QUAD）。AUKUS计划出台于2021年9月，英国和美国将以此为平台为澳大利亚提供建造部署核动力潜艇的技术和能力。BBC援引时任澳大利亚北领地政府顾问的话称，这是三个国家为了“抵制中国在印太地区的扩张行为”。今年3月13日，阿尔巴尼斯与拜登和英国首相苏纳克在美国圣迭戈召开联合新闻发布会，宣布三国将共同分享技术、劳动力和资金，建造一支由精英核动力潜艇组成的联合舰队，以“对抗中国的快速军事扩张”，并制定了合作的具体时间表；澳大利亚计划十年内从美国至少购买四艘核潜艇，到2040年代初向海军交付第一艘自制的核潜艇。

2023年3月14日，拜登、苏纳克和阿尔巴尼斯在美国圣迭戈的海军基地共同宣布AUKUS潜艇合作的时间表。

来源：CNN。

首次QUAD四方安全对话则于2021年3月12日举办。2022年5月24日，阿尔巴尼斯甫一就任，便奔赴东京出席QUAD峰会；2023年QUAD峰会原计划将在悉尼召开，不过恰好因为美国债务上限谈判陷入僵局而取消。今年5月20日，四国领导人在广岛举办的第三届QUAD峰会声明中含蓄表示将应对“在东海和南海的挑战”，实际上矛头直指中国。外媒评论认为，QUAD对话机制一直被视为美国对抗中国在印太地区的影响力和领土主张的策略，而澳大利亚对参与QUAD对话的积极性一贯高昂。

2022年5月24日，东京QUAD峰会期间，拜登与阿尔巴尼斯举行会晤。

来源：澎湃新闻。

与加强美澳安全合作共同出现的是澳大利亚国防战略改革。今年3月，工党政府推动出台了澳《国防开支评估报告》，《金融时报》评论称这是澳自二战以来最大的军事战略转变，其目的是“适应中国在印太地区的军事建设和现代战争中‘导弹时代’的兴起”。洛伊研究所智库国际安全项目主任萨姆·罗格芬（Sam Roggeveen）表示，报告中关于“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的措辞表明，澳大利亚政府采用了与中国战略方针相关的术语。由此可见，在拜登政府对华遏制战略的背景下，澳大利亚通过提供“前沿防御”帮助美国维持战略布局。《华尔街日报》直言不讳地在报道中称，“美国长期以来都在考虑利用澳大利亚的军事基地，这些基地位于多数中国导弹的射程之外，在未来与中国的任何冲突中都可能发挥重要作用”。2022年10月，美国计划在澳大利亚北部的空军基地部署多达6架可携带核弹头的B-52轰炸机。因此，即便工党政府从莫里森的麦卡锡式冷战话语中转向，其安全政策依旧延续了联盟党的逻辑，“联美制华”，并在国防政策中主动向美国主导遏制中国的印太战略靠拢。

3月，澳大利亚总理安东尼·阿尔巴尼斯（左三）和国防部长理查德·马尔斯（左）发布国防评估报告。

来源：路透社。

50年前的1973年11月，澳大利亚时任总理高夫·惠特拉姆对中国进行了历史性访问；50年后，阿尔巴尼斯将本次访华评价为“热情而积极”，中国领导人则评价为“开启了中澳关系新的50年，可以说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在美澳加强安全合作的背景下，虽然中澳都在为双边关系重回正轨付出努力，但是正如日经新闻特约撰稿人理查德·麦克雷戈（Richard McGregor）所言，“美中关系的分裂提醒我们，澳中关系也存在上限”。

中澳关系重回正轨的驱动因素显著。工党政府上台以来，中澳关系的向好态势主要集中在经济贸易领域。除了前述的双边贸易政策恢复之外，今年5月至10月，中澳先后达成协议，中方计划逐步取消对来自澳大利亚的木材、大麦等商品的惩罚性关税，总价值约200亿澳元；澳方在10月的国家安全审查后，决定不撤销中国岚桥集团对达尔文港99年的租约。事实上，目前为止中澳之间在经济的关键领域依旧处于相互依存状态。澳大利亚在铁矿石、液化天然气和羊毛方面找不到能与中国相匹敌的市场，超过96%的澳大利亚锂矿出口均流向中国。未来经贸领域的合作依旧将会是推动中澳关系积极稳定的重点领域。

中国企业岚桥集团对澳大利亚北领地达尔文港的租约还剩92年。

来源：澳大利亚广播公司。

此外，澳大利亚国内对华公众舆论在莫里森时代跌至冰点后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转向。依据洛伊研究所的民意调查，2023年，大多数澳大利亚人（56%）认为澳中两国部长恢复接触对澳大利亚的国家利益“非常”或“有些”积极；认为中国对澳大利亚“更多是安全威胁”的澳大利亚人从2022年的63%下降到52%，认为中国对澳大利亚“更多是经济合作伙伴”的澳大利亚人则从33%上涨到44%。《澳大利亚金融评论报》称，2022年大选中，在华裔选民人数最多的10个席位中有9席投给了工党而非莫里森的联盟党，侧面反映出激进反华言论可能引发民意反噬。

不过，本届澳大利亚政府的对华原则是“在可以合作的领域合作，在必要的地方保持分歧”。这一原则既推动了中澳合作，也在澳追随美国外交政策的背景下为中澳关系的发展蒙上阴影。在安全方面，除了成体系的美澳安全合作外，澳大利亚与美国盟友互动频繁，一直在南海地区与菲律宾举行联合演习，并与日本单独举行联合演习，还支持2016年菲律宾主导的“南海仲裁案”裁决结果。在限制投资方面澳依旧态度坚定，今年，澳大利亚财政部长吉姆·查默斯（Jim Chalmers）阻止了与中国有联系的稀土和锂相关公司的两项投资提案。《华盛顿邮报》评论，美澳在关键矿产领域的“供应链内部化”合作将显著影响中澳在相关领域的贸易，这是美国“友岸外包”策略的一部分。在科技方面，澳大利亚是第一个以国家安全为由限制华为和中兴参与其5G建设的国家，阿尔巴尼斯依旧明确坚持了其前任在2018年的选择。

2023年8月24日，澳大利亚与美国、日本、菲律宾在中国南海举行联合演习，意指中国。

来源：美国海军新闻网。

还有一部分议题则具有模糊性，阿尔巴尼斯政府并未在这些领域体现出明确的倾向。首先，中澳在区域合作方面机遇与挑战并存。悉尼大学教授戴维·古德曼（David Goodman）认为，中澳在向太平洋岛国地区提供发展援助，尤其是可再生能源方面有着合作空间；而日经新闻撰稿人理查德·麦格雷戈则认为，澳大利亚和中国在太平洋岛国区域存在权力竞争。其次，澳大利亚出口商在过去几年中寻找的替代市场并不会消失。根据《华尔街日报》的报道，澳大利亚对越南的棉花出口已经和对华棉花出口齐平，大麦则以沙特阿拉伯作为自己的新市场，对印度的煤炭出口也持续存在，这减弱了中澳间的经济相互依赖并对双边关系的稳定构成了考验。最后，澳大利亚在是否支持中国加入CPTPP上态度暧昧。《南华早报》10月26日援引消息人士称“澳大利亚不会反对中国加入CPTPP”；但在访问上海时，阿尔巴尼斯“并不愿意多谈中国加入CPTPP的议题”；《华盛顿邮报》在11月5日的报道中又声称，阿尔巴尼斯表示澳大利亚不会支持中国加入。澳大利亚在区域国际制度领域是否支持中国尚颇为模糊。

澳大利亚战略政策研究所（ASPI）高级分析师尤安·格雷厄姆认为，阿尔巴尼斯“把改善中澳关系置于国家利益和地区联盟之上，跌入了一种政策陷阱”。这种“美澳同盟为纲”的声音支持者不在少数。联盟党在议会中仍有较大势力，再加上右翼保守路线的影子内阁，阿尔巴尼斯对华政策很可能受到较大牵制。未来中澳关系的发展机遇挑战并存，中美竞合、美澳同盟很可能决定了中澳关系的“上限”。

作者｜申震群

来源｜复旦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