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尚立、孙建平 发布时间:2016-03-24 来源:复旦发展研究院+收藏本文
访谈嘉宾:林尚立 复旦大学副校长、上海市委决策咨询委员会委员、复旦发展研究院常务副院长
孙建平 中共静安区委书记
全会指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
以不变应万变,那是懒政
记者:治理这个词,学术界过去谈得很多,党的文件表述很少见。这次的全会公报中多次出现国家治理、政府治理、社会治理的概念,是不是意味着,权力运行的结构需要发生一点变化?
林尚立:治理实际上是如何把国家有机地组织起来,并创造一个有效的秩序,促进有效的发展。计划经济时代,国家是单方面地通过行政权力来配置资源、组织生产生活。市场经济时代,社会生产体系、组织方式开始变化,市场和社会的角色愈发重要,国家必须与市场合作,与社会合作,并通过治理来培育出市场和社会,使之一同来实现国家的发展。这是国家治理体系最本质的东西。
要把政府、市场、社会这三个治理主体有机统合,国家需要很强的能力,而不是很强的权力。它是一个系统,比一般的政府改革层面更高。当然,政府在其中必须有根本性的改变,从基本理念,到权力配置、管理方式、服务方式,都要发生变化。
孙建平:管理是政府对市场、对社会实施的,它的主体就是政府。治理则需要政府、市场、社会各个方面共同参与,政府与非政府都是主体,政府更多时候是个组织者,而不是领导者。管理更多地通过管控方式来实现目的,治理则要通过共管共治、共建共享,调动各方面的积极性。
有一个词叫“众治”,对执政者来说,过去可以靠权执政,现在必须靠民执政。治理体系就是一种制度安排,明确各方责、权、利,实现共治共管。治理能力的现代化,就是在完成制度设计之后的制度执行,通过提升执行能力来确保实效。
记者: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上,特别要强调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提升,并且用了“现代化”这个词?
孙建平:过去我们有的干部“笃悠悠”的,以不变应万变,但现在看来,以不变应万变,那是懒政。新的情况、新的问题在不断出现,政府的服务对象文化素质普遍提升,参与治理能力普遍提升,依法维权能力大大提升,对政府各方面的要求与日俱增。很多时候,原有的方法失灵了,原有的知识过时了,原有的观念不适应了,原有的能力跟不上了,政府不可能再用指令方式简单应付,而必须用现代化的方式,用协商、民主、共治、共享的方式。
林尚立:治理能力,体现在既能在宪法边界内有效运转权力,同时保证市场治理主体、社会治理主体发挥有效作用。政府这方面的能力如果低于市场、低于社会,就不可能建构起完善的治理体系。中国要寻求深度发展,必然要求完善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我们说改革要有升级版,国家要上新台阶,现在时间到了,需求到了,基础也到了。国家治理体系的建设,就是让国家在上了新台阶后更好发展的一个基本前提。
从领导者变成组织者
记者:过去人们谈到上海,总觉得上海一方面社会治理水平比较高,做法很先进;另一方面,上海的政府一直很强,甚至太强。
林尚立:我们说上海的社会治理水平总体比较好,这个好是两方面达到的,一是比较强的社会管理体系,一个就是比较强的行政系统,其中行政资源、组织资源起了很大作用,效果是比较好,但是行政成本和组织成本也都比较高。上海这么大的地区,如果全部靠行政和组织力量来管理,总有一天会不堪承受。因此社会本身的自治能力需要提升,这需要政府去培育。
目前的基层自治还没有形成一个合理结构。有很多问题需要反思,比如怎样让居委会真正成为自治主体,而不是政府行政事务的触角?党的基层组织如何真正以社会为本去做社会工作,而不是与居委会职能简单重合,去承担政府的职能?不得不说,政府对社会的行政干预还必须大大减少。
记者:有没有成功的经验?
孙建平:我们观察一下基层,这几年,有一些居委会开始把自己的会议室改成了居民议事厅。当你看到这个小小的变化,就能看到基层干部对于国家治理、社会治理所进行的理解和创造。他们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居民的领导者,而是居民自治的组织者,他们和居民都是这个社区的重要成员,要一起来共建共享。
更高的层面也一样,原来的领导方要变成组织方,负责人要变成主持人,这样才能真正体现“治理”的要求。上海的旧区改造,可以提供很重要的启示。两年前,动拆迁改成了征收,制度、规定都发生了改变,一开始居民不适应,工作人员也不适应,为什么好好的政策还是造成摩擦不断?后来慢慢地大家做了调整,我们的政策设计开始让居民一起参与,推进过程中引入了大量的协商、互动,包括充分运用党员、公务员和居民骨干的力量,使工作渐渐有了突破口。这就体现治理的观念了。今年上海的旧区改造形势有了很大改善,怎么来的?就是这样来的。
记者:所以政府很多时候需要抽出身来,重新定位?
林尚立:治理一定要放在政府、市场、社会的运作系统中考虑。光变了政府,市场没有发育、社会没有发育,也没用。它是个联动的变革过程,是系统的。三个轮子在一起转的过程中,不能耦合在一起,变革就发生不了。但这个耦合的过程,政府的作用是关键的,因为权力在政府手里。
管理是以政府为立场的,治理是以社会为立场的,政府帮助社会,运用方方面面资源去塑造社会秩序。所以,上海要培育以社会为立场的社会治理,加之以政府为立场的社会管理,两个结合起来,构成社会治理体系。
实效是衡量一切的标准
记者:从全局来看,当下上海要优化治理体系,最主要的精力应该放在哪里?
林尚立:最重要的就是与自贸区结合起来,怎么把自贸区里面的政府和市场的关系确立好。政府既要能让市场力量在自贸区里充分发挥作用,又要能保持这个市场的有序稳定,政府要构建这样一个治理体系。
比如负面清单,就是构建治理体系的方式。负面清单有2013版、2014版,这个清单的变化,就包含着治理体系、治理方式和治理能力的变化。自贸区带来一大堆问题,它需要更加开放,自由度更高,同时监管更加科学。没有监管就没有自由,但不能因为监管把自由憋死。这需要更高超的监管和服务能力。它同时是一个系统,行政审批怎么变、监管方式怎么变等等,每天都要进行这样那样的调整完善,这就是对治理能力的最大考验。
记者:人们衡量治理能力提升与否,最直观的是看政府乃至具体公职人员的表现。除了转变政府职能,还有什么是特别需要强调的?
孙建平:关键是实效。实效是衡量一切的标准。政府治理,不能为干而干,而要为解决实际问题而干。我们有很多新颖的治理手段,但特别要防止花架子。我知道有一些公共服务“智能中心”,用了很先进的信息化手段,领导跑去看,一个很大的大屏幕,十几个接线员坐着,但是从头到尾桌子上的热线电话一个也没有响过。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治理创新,那么就很荒唐。
另一个问题是,上海在城市治理特别是基层社会治理方面,不少地区都有不错的做法。但我们有一个毛病,就是太爱原创,二次创新却很少。同样一个模式,有的地区做出成果了,为什么不能拿来用呢?为什么10个街道就要搞出10个模式呢?很多时候,你搞一套我一定去搞另一套,到头来往往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我们的创新成本大大提高了,成效却不高。说到底,这还是一个实效的问题。(朱珉迕/林尚立/孙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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