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尔巴尼亚东北部的一个小城市，32 岁的贝斯米尔-比拉（Besmir Billa）正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作斗争。比拉一生都生活在欧洲最贫穷的地方之一库克斯。年轻时，他曾拒绝到其他地方找工作，因为他想留在家人身边。他一直希望他的侄子们也能做出同样的选择，他们就像他的儿子一样。他努力让他们了解自己的文化，向他们介绍周围雄伟的山脉，教他们弹奏阿尔巴尼亚传统弦乐器 çifteli。但比拉感觉到他正在失去他们。

与他对抗是比国际劳动力市场更不透明、更反复无常的TikTok的算法。他的侄子们都迷上了这款社交媒体APP。该APP向阿尔巴尼亚人提供视频流，劝说他们移居英国发财致富。比拉在今年早些时候和我见面时说，这些视频正在 毁掉社会。这不是真实的生活，只是一种幻觉。为了获得喜欢和关注。

有一所学校的少女告诉我，没有人带她们去参加毕业舞会，因为她们的同学都在英国。就好像男生已经绝种了！

为了了解他在说什么，我在 TikTok 的搜索栏里输入了 Angli（阿尔巴尼亚语中 英国 的意思）。最先出现的结果之一是一段非法带人进入英国的视频（从加莱到多佛的小船泊位费约为 3000 英镑/3816 美元）。再往下看，我发现了一段视频，视频中人们穿着普尔夹克，在晨雾和大雪中穿过英吉利海峡蓝绿色的海水，并配上阿尔巴尼亚黑帮说唱歌手 Vinz 的歌词。所有视频都在劝说阿尔巴尼亚人来伦敦。(TikTok 的代表说，公司会永久封禁那些鼓动交易的账户，并聘请了会说阿尔巴尼亚语的版主来管理这些账户。他们不愿透露有多少版主。当我上传这些走私视频时，它们被删除了，但不久后又出现了新的视频）。

从阿尔巴尼亚移民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结束时，该国当权者禁止人们离开。20 世纪 90 年代初独裁统治崩溃后，许多阿尔巴尼亚人抓住机会逃离统治：从那时起，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口离开了阿尔巴尼亚。

促使人们到国外寻找收入更高的工作的一个因素是医疗费用。从理论上讲，国家提供医疗服务，但医院资金短缺，而且医护人员不断流失到其他国家。许多阿尔巴尼亚人发现他们不得不支付治疗费用，而短暂的住院治疗可能会毁掉一个贫困家庭。

但去年，前往英国的移民潮开始骤增。从法律上讲，阿尔巴尼亚人可以持旅游签证从官方入境点进入英国，但他们必须通过繁琐的申请程序，包括证明他们有 足够的资金 在英国逗留期间养活自己。许多人开始相信，前往英国的唯一现实途径--更重要的是，不被发现地逃入英国非正规经济部门--就是付钱给偷渡者。2022 年，偷渡者非常非常活跃。那一年，乘坐小船抵达英国海岸的人中，来自阿尔巴尼亚的人数多于其他任何国家（塔利班统治下的阿富汗遥遥领先）。仅在夏季，就有约 12 000 名阿尔巴尼亚人进行了危险的海上偷渡。

此后，阿尔巴尼亚人乘坐小船抵达的比例有所下降，但仍是最高的之一。可能是他们又改用了以前的方法，比如藏在货车里，因为现在穿越海峡受到了如此严格的审查。但他们对英国的渴望仍然很强烈，而 TikTok 上的帖子似乎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他们的渴望。

在库克斯，缺席是显而易见的。酒吧大多空无一人。一所学校的少女告诉我，没有人带她们参加毕业舞会，因为她们的同学都在英国。附近村子里的一位年轻妇女说：男孩子好像绝种了。比拉说，镇上几乎没有机械师了，一切都得自己动手。

留下来的人则通过手机观看朋友们在伦敦的生活。那些成功穿越伦敦的人在 TikTok 上发布视频，展示自己开着昂贵的汽车驶过大本钟的情景。阿尔巴尼亚是旧东欧集团经济体中经济最孤立的国家。当时没有西方服装品牌，普通公民甚至不允许拥有汽车，这也许就是汽车在当今阿尔巴尼亚文化中地位超然的原因。在文茨的黑帮生活颂歌《我的阿尔巴尼亚人》（My Shqipez）的视频中，镜头爱不释手地停留在工作人员的汽车徽章上--劳斯莱斯、梅赛德斯、迈凯轮--其间还夹杂着伦敦议会庄园和千年穹顶的镜头。

库克斯在社交媒体上最红的明星之一是一个叫亚历克斯-维沙伊（Aleks Vishaj）的人。维沙伊何时来到英国尚不清楚，但据报道他在 2021 年被驱逐出境。现在，他向自己的 35,000 名追随者发布自己的视频，开着他的黑色法拉利跑车环游世界，在夜总会喝酒，在豪华酒店闲逛。今年春天，他驾驶这辆法拉利穿过库克斯的街道。比拉 7 岁和 11 岁的侄子和镇上的其他孩子一样，热衷于和他见面并合影留念。两个侄子都没有明确表示要搬到英国，但比拉担心他们会搬到英国。

他们向我展示他们想要一辆非常昂贵的汽车，或者告诉我他们想成为社交媒体的影响者。我真的很难知道该对他们说什么，他说。比拉开的是一辆 20 多年前的破福特福克斯。他担心自己树立的榜样无法与社交媒体上的视频宣传相比。但他指出，它们没有讲述更黑暗的故事。

走私者曾以 1.8 万英镑的价格将阿尔巴尼亚人带过海峡。2022 年 6 月，人们发现自己的 TikTok feeds 上出现了匿名广告，声称可以用小船渡人，价格低至 4000 英镑。

库克斯的每个人都记得转机发生的时间。走私者曾经收取 1.8 万英镑的费用，用卡车和私家车将阿尔巴尼亚人带过海峡。2022 年 6 月，人们发现自己的 TikTok feeds 上出现了一些匿名广告，声称只要 4000 英镑就可以用小船载人。

一些专家将价格下降归因于英国大麻生产的转变。这种毒品是在英国各地的废弃房屋和场所的灯下种植的。大流行之前，越南帮控制了大部分业务，但到 2020 年，阿尔巴尼亚帮开始介入。需求激增，阿尔巴尼亚人需要更多的劳动力来浇灌和处理植物。TikTok 成为了一种招募工具。视频敦促人们趁早过境，并通过提及日益严厉的移民政策来制造紧迫感。甚至还出现了 黑色星期五 乘船旅行的优惠活动。

大麻种植园的工人每月可获得 600-800 英镑的报酬，但许多人最终只能白干，因为人们认为控制大麻生产和走私路线的是同一伙人，移民们被告知他们欠这些团伙的钱，因为他们把他们带到了英国。农场的条件十分恶劣。工人们有时会被关在窗户被木板封死的废弃建筑里，一关就是几个月。2020 年，伯明翰附近的一个大麻生产设施被大火夷为平地，一名 43 岁的阿尔巴尼亚人因无法开门而死亡。黑帮告诉劳工，如果他们试图逃跑，就会伤害他们在阿尔巴尼亚的家人。

这种在英国的生活方式往往不会出现在社交媒体上。反对人口贩运的运动人士怀疑，黑帮头目命令大麻种植园劳工发布有关英国生活的正面故事。不过，有些人是自愿这样做的，因为他们想向家乡的人们展示自己的成功。在库克斯，我遇到了一个 19 岁的女孩，她的朋友正在一个英国大麻农场工作。在私人信息中，他告诉她自己的生活有多么艰难，但在 TikTok 上，他发布的都是标准的励志内容：成堆的英国钞票、伦敦地标和飞驰的汽车。

英国政府表示，其新移民法将有助于杜绝跨海峡偷渡。这项受到联合国谴责的法律规定，政府有权驱逐任何非法入境者--即使他们是偷渡或现代奴隶制的受害者。英国还直接与阿尔巴尼亚合作，加快其国民的回国速度。这些措施究竟有多大的威慑力还有待观察。

TikTok 针对在其网站上刊登广告的阿尔巴尼亚偷渡者人数激增的情况采取了应对措施，推出了一种自动工具，可以扫描新帖子中的相关术语，然后将发现的帖子转给版主。但是，帮派在网站上发布广告的速度似乎比 TikTok 删除广告的速度还要快。有些广告看起来像是故意写错的，估计是为了躲避 TikTok 的控制。最近几周，小船航行的广告越来越少，而卡车上的广告却越来越多。这些团伙还找到了一种新产品：从比利时到肯特郡的快艇穿越，价格约为 1 万英镑。

在阿尔巴尼亚东北部的日常生活中，仿佛存在着一个平行世界。阿尔比奥娜-萨奇说：我的心和思想都在英国。

库克斯（Kukes）低矮的混凝土公寓楼，点缀着零星的尖塔，簇拥在碧蓝的湖边。在平静的湖面下是库克斯古城，1978 年为给一座水电大坝供电而修建的湖泊将其淹没。在过去的几年里，该地区的苏式建筑与崭新的房屋交相辉映，其中许多房屋无人居住。居民们说，这些房子都是住在国外的人建造的，他们想在家里颐养天年。至少对某些人来说，搬家是有回报的。

该地区与英国的联系随处可见。有一个小镇的英国主题酒吧外就有一个仿制的红色电话亭。在阿尔巴尼亚东北部的日常生活中，仿佛存在着一个平行世界。阿尔比奥娜-萨奇（Albiona Thaci）是一名 33 岁的妇女，她的丈夫几个月前乘小船偷渡到英国。她还记得丈夫偷渡过程中那可怕的几天，她无法联系到他：他的手机掉进了海里。

她公寓楼里的所有男人都走了。他们的妻子和女友把这栋楼变成了一种公共空间，不敲门就可以随意进出对方的家。塔希希望她和女儿们能够在英国合法定居。阿尔巴尼亚人很难获得在英国定居和工作的权利，但他们可以获得签证，允许他们在英国逗留最多 180 天（英国政府去年收到的三万多份签证申请中，三分之二获得了批准）。与我交谈过的人都说，他们对游客签证程序感到害怕。在库克斯，我遇到了一位 代理人，他愿意以 25000 英镑的价格帮助人们办理签证，他说一旦人们到达英国，就可以连本带利地偿还这笔钱。

五年后，这里就没人了。她们都会去伦敦

在离库克斯山稍远的一个村子里，我参观了一栋房子，那里有六名妇女住在相邻的两栋楼里。当我路过时，她们中的几位都被 YouTube 上的一段视频所吸引，视频中，村里的几十名男子在伦敦的一场婚礼上表演了传统的阿尔巴尼亚舞蹈。我在村里清真寺附近的水井旁遇到了第六位成员，22 岁的阿德莉-莫拉（Adelie Molla），当时她正在打水。她笑着说，她的室友们对 男人的舞蹈 充满热情。她说：这个村子已经空了。这里只有老人。也许再过几年，这里就没人了。他们都会去伦敦。

今年，贝斯米尔-比拉（Besmir Billa）尝试了一些新方法，试图让他的侄子们留在库克斯：他建立了自己的 TikTok 账户。他的视频记录了库克斯地区的自然美景：他的朋友们在天鹅绒般绿色的山间漫步、采摘芒果、抚摸野马的片段。我的想法是表达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而不是一些无聊的东西。我认为这是人们真正需要的东西，比拉说。

三月份，阿尔巴尼亚迎来了全国性的春节，人们用一天的时间在街头狂欢。比拉在自己的 TikTok 账户上发布了一段视频，展示库克斯的年轻人向老人分发花束的情景。起初，他的侄子们 不以为然。但后来，年长的男孩统计了春节视频的观看人数。四万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现在，比拉得到了侄子们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