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何以令人失望?

作者:沪港所 发布时间:2021-07-20 来源: 沪港发展联合研究所+收藏本文


[选题人]


二十多年前,斯坦福大学的经济学家Edward  Lazear 在一篇文章里写到,“By almost any market test, economics is the premier  social  science”。经济学吸引着更多学生,为政策制定者和新闻媒体关注,更赢得其他领域科学家的讨论,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的。Lazear教授将这种现象称之为“Economic  imperialism”。


Bloomberg专栏记者Tyler Cowen最近撰文,分析了经济学研究的现今走势,认为其在社交媒体等冲击下越来越缺乏魄力和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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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Somodevilla,  Chip. “Shirts with the images of Milton Friedman and Friedrich Hayek  are for sale inside the Conservative Political Action Conference Hub at  the Gaylord National Resort and Convention Center February 23, 2018 in  National Harbor, Maryland.” Getty Images, 23 February 2018,  www.gettyimages.com/detail/923495696.


经济学是一门经费充裕、比较“科学”的社会科学。但在一些关键问题上,它却越来越令我们失望。在我看来,问题出在标准:这些标准要么太严,要么太松。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会令经济学不够大胆,不够创新。


以学术研究为例。20世纪80年代,人们普遍认为,给期刊投稿,理想的篇幅是17页。如果是顶级期刊,可能需要30页。在这样的背景下,很多新想法应运而生。尽管将之付诸实践,效果可能不尽如人意。如今,提交给顶级经济学期刊的论文往往长达90页。此外,还有附录、稳健性检验、多元化方法,有众多合作者,还有一路评审下来可能出现的各种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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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界排名前五的期刊发表论文的标准长度

来源:“Why  Longer Economics Articles?” The Harvard Crimson, 12 August 2014,  conversableeconomist.blogspot.com/2014/08/why-longer-economics-articles.html?m=1.


毫无疑问,目前的方法得出了更可靠的结果。但代价呢?像亚当·斯密、凯恩斯、哈耶克这样改变了世界的经济学家,通常有绝妙的点子,但他们的想法执行起来就是会出很多问题。现在,原创愈发难以获得青睐。技术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以至于经济学的从业者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要掌握这些技术。有些本科生甚至为了进入顶尖的研究生院而攻读“博士预科项目”(pre-doc)。


同时,经济学也在追求一种“杠铃”战略(译者注:barbells   strategy,指针对两种极端进行非平均分配的策略,以90%的时间、资产、精力等投入相对小、收益差的一面;同时以10%的投入高风险、高收益的一面)。发推特(或者更早是发博客)的门槛相当低,不需要博士学位。这或许是好事。但推特上的内容,几乎是没有“质检”的。


这里藏着一个见不得光的小秘密。我的经济学教授同事们,很少有人会承认:那些“完美”的研究论文越来越长,它们也变得愈发没有意义。很少有人,甚至很少有学者,会认真阅读那些论文。看待政策问题的时候,也很少会受其影响。


对政治的真实看法,更多会受到社交媒体上辩论的影响。特别是在最低工资、货币财政政策这样热门的话题上。推特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不一定是坏事。社交媒体鼓励平等,让辩论更激烈,也让跨地域的合作研究成为可能。


不过,从前“通过著作辩论”的文化已经被“通过推特辩论”的新文化所取代。这不见得是进步。用经济学的术语来说,经济学家还没有完全吸取拉弗曲线的教训(译者注:Laffer   Curve,该曲线以税率为横轴,以政府税收总额为纵轴,是一个向下的半圆形曲线,表示税收总额先随着税率的增加而增加,但税率增至一定程度后,两者即变为反向关系)。经济学家对学术研究要求严苛,这创造出一个环境:在其中,实际呈现出的经济学大都不那么严格。


经济学让我们失望,也有政治的影响。推特是一个相对左翼的社交媒体,可见大众经济话语的主调已经向左倾斜。看到经济学界意识形态的演变,我百感交集。早期有一些思想流派,诸如凯恩斯主义、奥地利主义、制度主义、芝加哥学派等等,都有着一以贯之的世界观。这些思想并不科学,让人们同时接受政策和经验主义的观点,但这些观点又不总是有证据支持。


此后,明确的思想流派就渐渐消失了。但意识形态没有。新出现的、往往没挑明的主流意识形态,是警觉主义(译者注:wokeism,初衷是阻止种族主义和社会不公正现象,但现在有令持不同意见者噤声的趋势)与中左翼民主技术官僚政策推理的混合产物。


我不确定大多数来自不同国家和文化的经济学家是否赞同这种做法。他们只是没有极力反对,所以就成了不言而喻的默认规范。此外,如今多数的经济研究都是大型团队做的,单打独斗行不通。所以,对于经济学研究者,激励方式就是“委曲求全”。


哈维·曼斯菲尔德(Harvey Mansfield)在哈佛任教近六十年。不久前,他指出,哈佛在过去十年间没有聘请过一个公开的保守派教授——不仅仅是在经济学系,在任何领域都没有。很难说推特上如此明显的政治偏见,没有渗入到经济学学术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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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大学教工的政治倾向

来源:Li,  Angela. “Political Leanings Faculty.” The Harvard Crimson, 9 April  2021,  www.thecrimson.com/image/2021/4/9/political-leanings-faculty-graphic/.


随着经济学变得更加意识形态化,它也不再那么坦诚地讨论意识形态。这就导致学术丢掉了多样性,激进的新想法也难再涌现。简言之,这就是经济学界的主要问题。好在,我们的研究论文给出了更精准的系数估计,倒还可以聊以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