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观察|地理对城市生活的看不见影响

作者:沪港所&城经所 发布时间:2025-02-24 来源:沪港发展联合研究所+收藏本文

「选题人」

当我们思考是什么塑造了一座城市——它的大小、密度、财富或环境足迹时,我们通常会指向人类因素,如政策、文化或经济活动。但如果土地本身扮演了主角呢?麻省理工学院城市研究中心Luyao Wang, Albert Saiz & Weipeng Li于2024年9月在Nautre Cities 上发表了一篇论文《Natural fragmentation increases urban density but impedes transportation and city growth worldwide》,深入探讨了这个问题。研究揭示了自然障碍——山脉、河流、海洋和国界——如何深刻影响城市的发展、功能及其对地球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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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提:自然作为城市雕塑家

城市并非存在于真空之中。从依偎河流的古老定居点到受海岸线限制的现代大都市,地理一直引导着城市的发展。然而,迄今为止,我们缺乏对自然障碍如何在全球范围内塑造城市的全面、定量分析。这篇论文通过引入三个新指标填补了这一空白:自然障碍比例、非凸性(衡量自然碎片化的指标)和平均道路绕行。这些工具使研究人员能够量化山脉、水体、陡坡和国际边界如何影响城市结果,如人口密度、经济繁荣、建筑高度和污染水平。


研究的的核心论点简单却有力:自然障碍不仅限制了城市的扩张范围,还渗透到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被崎岖地形或水体包围的城市往往更密集,占地面积更小,更环保,但也面临连通性挑战并且收入通常较低。这不仅是地理学家的琐碎知识,而是对政策制定者和研究人员的警钟,他们在比较城市时往往没有考虑自然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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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量自然约束因素:三个新颖指标

为了度量自然约束,研究人员提出了三个指标。他们的第一个指标,自然障碍比例,计算了城市中心10公里半径内由于海洋、陡坡(15度或以上)或国界而无法用于城市扩张的土地比例。例如,巴塞罗那被地中海和科利塞罗拉山脉夹在中间,其障碍比例很高(0.286),而地势平坦、扩张无阻的亚特兰大仅为0.003。


第二个指标,非凸性,关注的是碎片化。想象在城市中两点之间画一条直线。如果一座山或湖泊阻断了那条线,城市的形状就变得“非凸”——非凸是一种复杂的方式碎片化,增加了移动的难度。研究人员通过在城市10公里范围内均匀分布点并计算障碍物阻断直接路径的频率来衡量这一点。奥斯陆因其峡湾和山丘,非凸性得分为0.11,而赫尔辛基尽管也有水域边缘,但碎片化程度较低,仅为0.045。


最后,平均道路绕行捕捉了这些障碍如何迫使道路绕过阻碍,延长行程。这是实际道路距离与两点间直线距离的比率。巴塞罗那的绕行指数为0.72——意味着行程比直线距离长72%——而亚特兰大仅为0.37。这一指标不仅反映了自然的影响,还反映了人类的应对措施,如建造桥梁或隧道以克服障碍。


利用这些指标,研究团队分析了四个全球数据集中的37,675个城市单元,包括全球人类定居层(GHSL)和城市扩张图集。他们将这些数据与社会经济数据——人口、收入、建筑高度等——结合,描绘出地理在全球范围内的鲜明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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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障碍如何塑造城市

那么,他们发现了什么?他们发现,自然障碍较多、非凸性较高的城市往往:


    1.面积缩小但密度增加:自然障碍限制了城市扩张,迫使城市在更小的空间内容纳更多人。巴塞罗那的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34,699人)远超亚特兰大(每平方公里8,210人),这一差距部分由其受限的地理环境解释。全球范围内,非凸性每增加一个单位,人口密度(对数尺度)增加1.6个点。


    2.向上而非向外发展:由于平坦土地较少,城市选择垂直发展。研究发现,非凸性推动了平均建筑高度的增加——想想瑞士卢加诺,那里的陡坡和湖泊促使建筑向上发展,相比之下瑞士平均水平则较为平坦。


    3.减少污染但限制了财富:占地面积小、密度高的城市人均土地使用和污染排放更少,这是可持续性的胜利。然而,它们的国内生产总值(GDP)人均也往往较低。卢加诺的34,589美元落后于瑞士平均水平的45,001美元,这一模式在全球范围内重复,非凸性使收入降低约0.85个对数点。


    4.连通性挑战:碎片化的城市面临更长的绕行,减缓了交通并增加了成本。非凸性每增加一个单位,道路绕行回归的解释力增加三倍,凸显了其在破坏城市流动中的巨大作用。


这些模式在不同地区均有体现,尽管存在差异。亚洲——如中国和印度——拥有最多障碍重重的城市,而美国和英国则较少。像东京这样的沿海城市在高障碍列表中占主导地位,但像喀布尔这样的内陆山城也很突出。同时,全球南方的绕行更长(0.78对比北方的0.63),暗示其基础设施较少以跨越自然障碍造成的分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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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例研究:巴塞罗那 vs. 亚特兰大,奥斯陆 vs. 赫尔辛基

为了让这些数据更生动,研究人员对比了几对城市。以巴塞罗那和亚特兰大为例。1990年,两者人口相似,但如今,亚特兰大的建成区面积是巴塞罗那的28倍。巴塞罗那的紧凑地理——北有山脉,南有海洋——使其保持密集且占地小,其绕行指数是亚特兰大的两倍。这种密度减少了其环境足迹,但限制了扩展,而亚特兰大则依赖汽车在平坦平原上无限制扩张。


再看奥斯陆与赫尔辛基。这两个北欧首都都面临水域和山丘,但奥斯陆的非凸性(0.11)远超赫尔辛基(0.045)。奥斯陆的核心区更密集(每平方公里3,336人),反映了这种约束,而赫尔辛基(每平方公里2,651人)则更舒适地扩展。这些例子强调了一个关键点:地理并非决定一切,但它奠定了基础。


卢加诺则提供了一个微观视角。被湖泊和陡坡包围,其障碍比例几乎是瑞士平均水平的三倍。其密度和建筑高度激增,但人均GDP落后,绕行指数表明连通性艰难。


这些现实世界的对比验证了研究的全球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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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重要:超越数字

最大的启示是什么?地理不仅是背景——它是城市结果的驱动因素,我们常常将其误认为是政策或文化的结果。一座城市的碳足迹可能因被山脉包围而显得出色,而不是因为绿色政策多么卓越。相反,一个扩张的大都市可能因能够跨越平坦土地而难以控制排放。如果不考虑这些自然约束,跨城市的比较——如可持续性排名——可能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该研究的严谨性增强了其说服力。通过使用城市中心固定半径(5公里和10公里),团队避免了根据当前内生形状测量城市的陷阱。他们控制了从土壤类型到气候再到国家政策的各种因素,确保地理效应不与其他因素混淆。稳健性检查——如测试更大城市的40公里半径或使用工具变量纠正测量误差——确认这些发现并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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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城市规划的启示

对于城市规划者来说,这项研究是一座金矿。首先,论文强调了根据地理环境定制解决方案的必要性。在碎片化的城市,投资桥梁、隧道或公共交通可以大幅减少绕行并提升效率——例如波士顿,移除障碍可将旅行时间缩短17%。在平坦、扩张的地区,重点可能转向通过分区或激励措施遏制扩张。


其次,论文重新定义了可持续性。受障碍限制的密集城市自然使用更少的土地和能源,为气候意识设计提供了经验教训。然而,它们的经济挑战表明需要有针对性的支持——或许是科技中心或旅游业——以抵消连通性问题。


最后,论文呼吁在政策辩论中保持克制。如果巴塞罗那的低排放更多归功于其山脉而非规划者,我们应该重新思考如何评判城市成功。作者敦促研究人员在比较研究中“控制自然地理的影响”,这一呼吁可能重塑从经济学到环境科学的多个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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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视角

放眼全球,研究描绘了一个对比鲜明的世界。在亚洲,障碍密集的城市——如印度喜马拉雅地区或中国沿海——面临独特压力,而非洲较平坦的城市核心区域(埃塞俄比亚除外)则享有更多空间。全球北方的较短绕行反映了更丰富的基础设施,但南方的较长绕行表明如果能跨越障碍,则有未开发的增长潜力。


这不仅关乎今日之城。随着城市化加速——联合国数据显示,超过一半的世界人口现居城市——地理将继续塑造明日的大都市。理解其作用可能决定是繁荣、可持续的城市,还是紧张、扩张的城市之间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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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  结

该论文并非典型的城市研究。它提醒我们,脚下的大地——那些沉默的山脉、河流和海岸——在我们的城市故事中发挥作用。论文将数据驱动的精确性与引人共鸣的论述相结合。他们的工作让我们意识到,不仅仅将城市视为人类的创造,而是与自然的对话,自然可以被限制,可以被激发出新的力量。


在我们面对气候变化和城市增长的未来时,这种视角显得尤为迫切。城市不是空白的画布;它们是被周围环境塑造的画布。通过认识地理的作用,我们可以更聪明地规划,更公平地比较,并建造与周围世界合作而非对抗的城市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