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在美国中期选举百日倒计时开始之际，佩洛西访台远不是终点，而预示着另一阶段的开启。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四轮美国代表团先后访台，或是出于经济利益，或是出于政治抱负，或是来自国会，或是来自地方。而拜登政府则保持了其一贯的战略模糊，一方面在《台湾政策法案》等议题上展示出其谨慎的态度，另一方面默许其代表团访台，甚至主动推动11亿对台军售的批准。聚焦即将到来的中期选举，这场由民主党人佩洛西引领的闹剧，无疑将选举辩论中的中国问题推到了风口浪尖，但是结果却很可能不尽如其意。

佩洛西率领其团队访问台湾立法院，与蔡英文会面

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台湾的情况及美国对台湾的态度一直是两党相对而言的共识，所以我并没有把它看作是一个竞选问题。然而，在对待中国的态度方面，两党存在一些分歧。”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亚太小组成员，来自俄亥俄州的共和党人史蒂夫·沙博特（Steven Chabot）如是说。

至少在表面上，中国问题一般来说会激发美国选民的投票热情。根据芝加哥全球事务委员会2021年的一项调查，69%的美国人支持美国承认台湾为一个独立国家；65%的美国人希望看到台湾加入国际组织。而在美国，对中国的负面看法继续创造历史新高。今年6月，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显示，82%的美国人出于人权问题而对中国持负面看法。在美国，公众舆论对中国的态度已经非常糟糕，这无疑为选举提供了一个机会主义的要点。

一般来说，在非战时状态下，任何类型的外交政策都很难成为拉到选票的主要抓手。“经济、犯罪、堕胎、特朗普……这些确实是你将看到的大部分有关中期选举的宣传内容，但是一旦外交政策相关议题在中期选举中出现，中国问题将占其中很大一部分。在这一问题上，候选人也会抓住一切机会，把他们的对手描述成是在中国问题上的弱者。”共和党顾问亚历山大·科南特（Alexander Conant）如是说。政治咨询公司McShane LLC的负责人罗里·麦克肖恩（Rory McShane）也认为“对华强硬本身并不一定会帮助候选人赢得选举，但如果能在这一问题上与其对手形成对比，那么这将是候选人的重要优势。”

选民于怀俄明州参与共和党中期选举初选投票

图片来源：Associated Press

目前的选举结果也表明，选民往往对与中国有密切关系的候选人持有偏见。6月，在宾夕法尼亚州共和党参议院候选人初选中，穆罕默德·奥兹（Mehmet Öz）博士击败了商人大卫·麦考米克（David McCormick），对此，麦克肖恩分析道：“麦考米克的公司有在中国的投资，这些项目必须通过中国的执政党才能完成，而穆罕穆德则拥有美国与土耳其的双重国籍。在一定程度上，这说明选民更信任与土耳其相关而非与中国相关的人。”

尤其是在共和党内部，对华强硬已经变成了一种选举的“政治正确”，是候选人攻击对手的有力武器。在密苏里州，共和党参议院初选候选人密苏里州总检察长埃里克·施密特（Eric Schmitt）和前州长埃瑞克·格雷滕斯（Eric Greitens）均将“对华强硬”作为其竞选纲领的一部分，并在竞选视频中相互抨击对方过往对华“软弱”的记录，使竞选活动达到高潮。

中国驻美大使秦刚对此表示，现在的美国国内普遍存在着对中国的“威胁恐惧症”。中国被误解误判成美国的挑战甚至威胁，而这些观点都是由“意识形态”偏见驱使的。中美关系现在被（美国对中国的）恐惧驱动着，而不是被两国的共同利益和共同责任驱动。

相比于正处于如火如荼竞争中的国会，拜登政府则保持了其一贯的战略模糊——不仅体现在立场表述上，更切实反映在其行动中。早在佩洛西访台之前，白宫便试图弱化佩洛西这一行动的重要性，并将其描述为“个人行为”。

类似地，在佩洛西访台之后，由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来自新泽西州的民主党人鲍勃·梅嫩德斯（Bob Menendez）和来自南卡罗莱纳州的共和党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Lindsey Graham）在今年6月共同提出的跨党派法案《台湾政策法案》（Taiwan Policy Act of 2022）再次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这一法案重申了重申了《台湾关系法》和“六项保证”的重要性，拟加强美台防务关系，加强双方经济联系和人文交流，同时支持台湾加入国际组织。

目前尚处于介绍与讨论进程中的台湾政策法案

图片来源：United States Congress

对于这一赢得“两党共同赞誉”但有极大可能性会破坏“一个中国原则”的法案，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阿德里安·沃森（Adrienne Watson）表示：“这一方案将‘违背’拜登总统的外交努力……我们（白宫）期待着与国会就该法案进行合作。”

对此，不少两党议员均认为政府对佩洛西之行和新立法的反应都过于谨慎了。来自爱达荷州的共和党参议员吉姆·里施(Jim Risch)暗示，政府的行动是不恰当的，“白宫在台湾政策上已经施加了足够多的负面影响，而现在还在继续……它不应该干涉立法过程。”

拜登政府能够保持相对审慎的重要原因，是总统往往能够超越局部选票与利益的国内政治局限，让宏观政策服务于国家整体战略目标。就中美关系的历史来看，美国国内的府会之争客观上存在“黑脸白脸”的角色分配。这在老布什政府时期和克林顿政府时期“对华最惠国待遇”议题上尤为典型。在与中国政府进行谈判的时候，美国政府也往往会利用其双层博弈的优势，在国会的压力，即国内获胜集合缩小的情况下，扩大国际层面的获胜集合。

但是另一方面，拜登政府持续加强与台湾的经济甚至是军事联系，开启贸易谈判，敦促国会批准11亿美元的对台军售。面对接连不断访问中国台湾的美国各级各类代表团，虽然拜登政府在法理上没有制止或者干预的权力，但是它也没有采取相关行动来撇清干系。

八月中旬，拜登政府宣布将于今年秋天开始与台湾进行正式的贸易谈判，这标志着美台朝着加深双方经济技术联系的协议又迈出了一步。这一协议将由非官方的美国在台协会和驻美国台北经济文化代表处进行谈判。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的公告称，该协议被称为“美台21世纪贸易倡议”，将集中在11个贸易领域，其包括但不限于扩大农业和数字产业的贸易、提高劳动力和环境标准，加强中小型企业之间的贸易联系。

对此，中国商务部新闻发言人束珏婷表示：“中方一贯反对任何国家与中国台湾地区进行任何形式的官方往来，包括谈判签署任何具有主权内涵或官方性质的协议。中国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坚决维护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而美国国务院亚太事务助理国务卿康达（Daniel Kritenbrink）则辩护称：“我们将继续履行在《台湾关系法》下的承诺。这包括支持台湾的自卫和保持我们自身的能力，以抵制任何可能危及台湾安全的武力或其他形式的胁迫。我们将继续按照我们的‘一个中国’政策，深化与台湾的关系，包括继续推进双方的经贸关系。”

9月2日，美国国务院批准了向台湾出售价值 11 亿美元的军事装备，包括先进的导弹和对台湾监视雷达能力的支持。Politico认为，立法者批准这笔交易的可能性很大，但鉴于国会正处于休会状态，这一过程可能会有所拖延。此前，在8月29日，台湾军队公开了应对大陆无人机的四个步骤，即“发射警告信号弹、报告入侵、驱逐无人机并最终将其击落”，并于8月31日宣称首次向大陆无人机开枪。

与此同时，在佩洛西访台后的过去一个月内，先后有四轮美国代表团访台。8月14日，美国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亚太小组主席，来自马萨诸塞州的民主党人埃德·马基（Ed Markey）率领其团队乘坐美国空军飞机抵达台北，其代表团同时包含了参众两院的两党议员。值得注意的是，马基曾在1979年作为众议院议员投票支持了《台湾关系法》，他是支持该法案的议员中少数依旧在任的国会议员。他们在抵达台北机场后才宣布了访台的消息，颇显低调。据蔡英文办公室称，他们讨论了美台关系、地区安全、贸易和投资、全球供应链、气候变化和其他共同关心的重大问题。蔡英文向马基率领的美国国会代表团表示，台湾将在安全和供应链问题上与美国合作。类似地，8月26日，参议院军事委员会成员、来自田纳西州的共和党人布莱克本（Marsha Blackburn）携其助手访台，台湾方面亦称其为“曾支持多项于台湾有利法案的朋友”。

马基率领国会代表团与蔡英文等会面，讨论地区安全、全球供应链等双方关心的重大问题

图片来源：Taiwan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8月22日，印第安纳州州长、共和党人埃里克·霍尔科姆（Eric Holcomb）及其团队访问中国台湾。蔡英文表示愿意与美国合作，以建立“民主芯片的可持续供应链”。霍尔科姆则在会面中强调了此次访问的经济性质，称印第安纳州是美国外商直接投资最多的州之一，是10家台湾公司的所在地。随着拜登总统签署芯片法案，印第安纳州也将成为美国芯片行业新兴技术的中心。8月27日，亚利桑那州州长、共和党人道格·杜西（Doug Ducey）也出于类似的目的访问了中国台湾，以为该州吸引台湾芯片制造商的投资。

亚利桑那州州长在访问台湾期间会见台湾总统蔡英文和半导体行业代表。

图片来源：Associated Press

在马基的访问中，据台湾立法院民进党党团书记长罗致政透露，美国代表团还想知道他们（台湾）对美国“战略模糊”政策的看法，以及美国转向战略清晰的政策是否更好。这一政策的目的是通过既不承诺也不排除采取军事行动的方法，让中国方面由于对美国反应的不确定，而采取更加谨慎的行动。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美国国会议员一再呼吁美国明确其立场，但从目前拜登政府的实践来看，它依旧坚持了这一政策。

回到即将到来的中期选举，这场由民主党人佩洛西引领的闹剧，无疑将选举辩论中的中国问题推到了风口浪尖，但是结果却很可能不尽如其意。尽管佩洛西台湾之行收获了来自两党的“赞誉”，其初始动机仍被部分议员质疑。来自路易斯安那州共和党参议员约翰·肯尼迪（John Kennedy）批评在佩洛西的代表团中缺少共和党人：“这次访问完全是为了她（佩洛西），而不是展示美国的力量，否则她便会与凯文·麦卡锡（Kevin McCarthy）一道前往台湾”。毕竟，如果共和党人在11月重新获得众议院的多数席位，来自加利福尼亚州的麦卡锡便很有可能会接替佩洛西成为众议院院长。威尔逊中心基辛格中美关系研究所所长戴博（Robert Daly）评论道：“我听到的对于佩洛西的大多数评论称，她去台湾不是为了保住她的工作（即帮助民主党赢得众议院多数席位），而是为了巩固她自身作为人权卫士的名誉。“

从历史上看，中期选举常被看作是对现任政府的投票，在总统竞选中失势的一方往往更具优势。目前，民主党在众议院的优势也并不显著，仅为220票对210票。根据民调网站FiveThirtyEight的预测，在11月的中期选举中，共和党有75%的几率赢回对众议院的控制权，而民主党仅有25%的机会保留其既有主导权。

FiveThirtyEight对于2022年中期选举众议院席位分配可能性的预测

图片来源：FiveThirtyEight（更新于2022年9月6日）

而佩洛西台湾之行极有可能会潜在地产生不利于民主党中期选举的结果，让本就对民主党不堪乐观的形势雪上加霜。一方面，虽然由佩洛西之行带来的对台湾及其周边供应链的威胁，并不会对美国国内的通货膨胀情况带来直接的重大影响，但是它无疑加剧了全球的紧张局势。在美国国内选民普遍关注通货膨胀和“国家总体方向”等国内问题的情况下，华盛顿智库Defence Priorities的亚洲事务主任莱尔·戈德斯坦（Lyle Goldstein）将佩洛西的台湾之行描述为政治戏剧。戈德斯坦认为，佩洛西的台湾之行不会“在中期选举中对民主党人产生有意义的帮助，因为选民会普遍感受到全球紧张局势加剧带来的负面经济后果，而他们往往会投票给自己的钱包。

另一方面，佩洛西之行无疑强化了中国议题在中期选举中的重要性。而在对华强硬、应对所谓的“中国威胁”这一方面，共和党更能让选民满意。换言之，佩洛西之行增加了美国选民对中国整体的怀疑和焦虑程度，间接增强了反华信息在选举活动中的效力，形成了有利于共和党候选人的潜在形势。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