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 赵卫华教授就泛亚铁路和互联互通问题接受财新周刊采访

作者:邹晓桐 发布时间:2025-03-13 来源:财新周刊+收藏本文

2025年2月,中国在北亚、中亚、东南亚三个方向的四条跨境铁路均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如果实施顺利,这些延宕多年的国际铁路工程都将在年内开工。


2月26日,越南国会主席陈青敏签发了“老街—河内—海防”标准轨铁路项目投资决议,该铁路全长约390.9公里,干线设计时速160公里,计划在2025年12月开工,较此前预期的2027年大幅提前。


2月8日,中泰两国发布联合声明,强调加快中泰铁路一期建设,尽快确定二期合作模式,争取早日动工。中泰铁路一期工程于2017年开工,迄今进展仅为四成左右,预计2027—2028年完工;二期工程近日获泰国内阁批准,计划2025年开工,预计2030年完工。


中泰铁路、中越铁路都是泛亚铁路网东盟段的关键拼图,连通后将重塑东南亚的物流与贸易格局。先期开通的中老铁路展现了生动的示范效应。中老铁路于2021年建成通车,此后老挝境内运输成本陆续降低了20%—40%;中国昆明经老挝至泰国的货运成本降低了30%—50%。2024年,中老铁路累计发送旅客1911万人次,运输货物1964万吨,分别同比增长15.2%、10.6%。


复旦大学中国与周边国家关系研究中心主任赵卫华教授指出,以前老挝的货物通过海运到欧洲需要50多天,如今通过中老铁路先到中国再转中欧班列到欧洲,最快仅需15天,吸引了来自泰国、越南、缅甸甚至马来西亚的货物,竞相通过老挝中转到欧洲。


赵卫华教授表示:“中老铁路的成功,让泰国和越南这两个之前摇摆多年的国家改变了态度、加快了进度。”


泰、越两国的态度转变,也许是看到了与中国国内铁路网连通后,通达欧洲的便捷路径。中国则在为受到地缘政治因素干扰的中欧班列寻找第二通道。2月21日,历时20多年规划的中吉乌铁路先期工程正式招标,项目总额达42亿元,计划于2025年7月正式开工,工期六年。建成后,这条起于中国新疆喀什,经吉尔吉斯斯坦,终至乌兹别克斯坦安集延的中亚铁路,将成为中国和欧洲铁路“中间走廊”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北亚,中国和蒙古国在2月14日签署合作协议,确定将共同建设中蒙两国间的第二条跨境铁路嘎舒苏海图—甘其毛都口岸跨境铁路,预计2025年4月开工,两年半完工。建成后,中蒙间的煤炭运输将实现铁路化。


乘着共建“一带一路”的东风,中国的铁路技术正在加快输出,将周边国家与中国超过16万公里的铁路网相连接,从而降低物流和人员往来成本。业内人士认为,跨境铁路合作,不仅推动中国铁路技术标准的国际化,还可帮助中国企业规避一些贸易壁垒、开拓新的市场,为国际产业链、供应链调整提供便利条件。


由于周期长、投资大,海外铁路项目常伴随经济风险、政治波动、地缘博弈等风险,中国在参与海外铁路项目时需变得更加灵活。据一位关注铁路“出海”的学者观察,近年来,中企开始更多参与跨境铁路运营,不再局限于建设与交付的角色。


3月4日,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副主任林松添在政协十四届三次会议首场“委员通道”采访中表示,十多年来,“一带一路”成果惠及150多个国家,带动了共建国家发展。他举例称,在亚洲,中老铁路让老挝实现了从陆锁国到陆联国的转变,促进了老挝经济社会发展,并推动中国东盟自贸区建设,促进区域发展;在非洲,雅吉铁路让埃塞俄比亚有了出海口,走上了减贫发展快车道。同时,到2024年,中欧班列累计开行突破10万列,构建了亚洲陆上运输新通道,构筑了中欧友好和共同发展的利益纽带。


越南转向积极


上个世纪90年代,马来西亚时任总理马哈蒂尔就正式提出了铁路连通欧亚的想法,也就是泛亚铁路。泛亚铁路东盟段有三条路线规划:从中国昆明出发,中线经老挝、泰国;西线经缅甸;东线经越南、柬埔寨,接着在泰国南部会合后南下,连接马来西亚和新加坡。


泛亚铁路网可提高沿线各国贸易水平、降低物流成本,也有助于中国减轻对马六甲海峡航运的依赖,战略资源运输得到更多保障。2006年11月,联合国亚太经社委员会18个成员国签署了《泛亚铁路网政府间协定》。但由于所涉国家众多,各国政治、经济气候不同,资金、技术、协调问题难以突破,泛亚铁路网长期进展缓慢。2015年后,中国成为泛亚铁路的主要建设者。


“越南起初对修建铁路的兴趣不大。”赵卫华教授称,上个世纪90年代,中越两国贸易额较低,越南进出口以海路为主,对铁路需求不高。但随着双方经贸往来不断加密,情况发生了变化。


中国已连续多年占据越南最大贸易伙伴的位置。海关总署数据显示,2017年,中越贸易突破1000亿美元;不到五年,这个数字翻倍,在2021年突破2000亿美元;2024年超过2600亿美元,约占越南进出口贸易总额的三分之一。


中越铁路货运量延续增长态势。据国铁南宁局数据,2024年,广西始发的中越班列共发运货物1.97万个标准箱,同比增长11倍。2025年1月,发运货物3062个标准箱,同比增长7.6倍。


据赵卫华教授观察,2017年开始,越南对修建中越标准轨铁路的兴趣增加,多次向中方提出要加强铁路连通与对接。但受制于资金、安全等问题,中越铁路合作的实质性进展并不多,“双方大多数共识还停留在纸面上”。


“中老铁路的成功,激发了越南的积极性。”赵卫华教授称,老挝与中国本无铁路基础,现在老挝的货物运到欧洲仅需两周,而百年前就有铁路与中国相连的越南,到现在都停滞在历史水平。


2022年11月,中越在联合声明中表示,为推动货物进出口,提升两国贸易额,双方支持两国铁路企业就提升越南货物过境中国运量加强合作,强调尽快完成“老街—河内—海防”标准轨铁路规划评审,加紧解决两国铁路轨距不同的问题。一年后,双方签订铁路合作备忘录。2024年8月,中越又发布联合声明,双方同意“加快推进两国铁路、高速公路、口岸基础设施的硬联通”,其中包含三条能够延伸至中越边境的越南铁路合作项目。


中国外交部2025年2月表示,自2024年以来,中越双方多次就推进两国铁路互联互通交换意见,抓紧推进中国河口至越南老街标准轨铁路的连接线工作。另外两条与中国广西接轨的中越铁路——“同登—河内”和“芒街—下龙—海防”铁路也在规划中。


中越同轨具有重要意义。国际上,铁路轨距主要分为标准轨、窄轨和宽轨,其中标准轨的宽度为1435毫米,比标准轨窄的称为窄轨,更宽的为宽轨。中国铁路采用的是标准轨,而越南作为法国的前殖民地,其铁路为窄轨中的“米轨”,宽度仅1米。由于米轨运能远不及标准轨,列车往返中越还要换轨,因此中越间货物运输效率不高。截至2023年,越南85%的铁路仍为米轨,平均时速在60公里以下。


目前,越南暂未公布“老街—河内—海防”具体融资方案。据越通社报道,该项目力争最迟2030年完工,预计初步投资约84亿美元(约合人民币612亿元),资金将来自国家预算、越南及中国的贷款。


2024年6月,越南时任交通部部长阮文胜公开表示,越南发展交通的资金需求巨大,越交通部愿为中企参加本国交通项目提供便利,支持中企与越企合资联营,投资兴建铁路。越南总理范明政同时提出,希望中国向越南提供资金、技术、管理方面的支持,帮助越南培养人才。


一名资深海外铁路投资人士告诉财新,与中老铁路类似,中越铁路大概率会由中国团队实施建设,有望在规定时间内甚至更早完成。“越方高层很重视,频频会见中国铁路企业高管;目前项目前期工作各方分工较为明确,中国铁道建筑集团(下称“中国铁建”)等企业有望作为项目实施方,参与工程实施,不涉及出资。


在布局中越铁路的同时,越南还致力于打造一条时速350公里、全长约1540公里、总投资超670亿美元,连接其首都河内和经济中心胡志明市的南北高铁。2024年11月,范明政会见了中国铁道建筑集团董事长戴和根,除了商谈中越铁路合作,还邀请中国铁建参与南北高铁项目。


早在21世纪初,越南就提出了南北高铁计划。2010年,越南提出采用日本新干线技术修建高铁的方案,随后因为超过560亿美元的高昂造价被国会否决。此后,南北高铁一直因为投资过高被搁置。后来,中国高铁技术逐渐成熟,越南开始考虑中国方案,但一直徘徊在中、日两种技术路线中,也希望通过两者竞争获得更有利本国的优惠贷款和技术转让方案。现在越南计划南北高铁在2027年底开工。为减少对外依赖,越南希望用本国资金建设南北高铁。


“现在越南想先建支线(中越铁路),再筹划干线(南北高铁)。这种分段建设的做法能降低本国资金压力,并将安全风险降到最低。此前,越南在推进铁路项目上一直很谨慎,既想得到资金、技术支持,又非常警惕依赖单一国家,因此在中、日两个技术大国间徘徊。


赵卫华教授认为,未来越方对资金与安全的考虑仍将影响中越铁路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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