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观察|2025年保守派政治行动会议:特朗普主义的“联合国”及其反响

作者:李亚琦 发布时间:2025-03-15 来源:复日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收藏本文

前言

2025年2月19日至22日,2025年保守派政治行动会议(CPAC)在马里兰州召开。该会议已彻底摆脱往日“小政府、低税收”式的传统保守议题,转而成为“特朗普主义”的全球宣示场。在这个被外界形容为“特朗普主义的‘联合国’”的大会上,来自欧洲、拉美的极右翼领袖纷纷亮相,与美国本土的MAGA(“让美国再次伟大”)运动相呼应,合力构建一种区别于冷战后“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全新体系。其显著特征便是基督教民族主义和右翼民粹主义在全球范围内的连结与共鸣。对特朗普本人而言,这不仅是为其国内政治力量和共和党长期执政寻找国际盟友,更是意在冲击民主党政府曾建构的“多边主义和普世价值”为核心的国际秩序。通过输出“保守革命”式的政治纲领,特朗普与其盟友希望在宗教、文化、边界、民族等多重维度上,重塑世界版图与话语权。换言之,2025年的CPAC所传递的,不再只是美国保守派内部的共识,而是对全球秩序做出重新布局的强烈政治宣告。正是在这一历史时刻,分析特朗普主义如何整合各国右翼势力、联合重塑国际规则,便显得尤为紧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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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演说和基调设置:

西方文明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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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AC的转变历程:从里根到特朗普


CPAC起初是美国保守派的年度大会。1974年,在美国保守联盟(ACU)和青年保守派组织(Young Americans for Freedom)推动下,CPAC首次举办,当时以聚焦“捍卫保守主义价值”为主题。首届会议的主题演讲嘉宾是后当选总统的里根,他在此提出了“山巅之城”(A Shining City Upon a Hill)的愿景,为美国保守派树立了精神标杆。

其后几十年,CPAC主要围绕“小政府、低税收”等传统议题,间或邀请各路共和党大咖。2010年前后,CPAC开始包容更多元的保守声音,例如同性恋保守组织的加入,也引发部分争议。2011年,特朗普以演讲者身份崭露头角,随后在2016年当选总统后大幅重塑CPAC议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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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根在CPAC会议上发言 来源:TIME


有一段时间,CPAC长期被视为共和党中的“边缘派聚会”,被认为是极右翼的象征。因会议曾经与共和党的主流保守派(如布什、麦凯恩、罗姆尼等)存在明显割裂,他们在 CPAC 上受到嘘声,而选举舞弊等阴谋论却被奉为圭臬。但如今,CPAC 已经不再是边缘力量,而是逐步推动共和党整体向极端化方向发展,成为塑造党派议程的核心平台。近年来,大会主题愈发转向“反全球化、文化战争”,并通过在匈牙利、巴西、澳大利亚、墨西哥、韩国等国的海外分会输出“特朗普主义”。


2025年的CPAC被视为全球右翼民粹主义者的“跨国汇合点”,标志着其正式走向国际舞台。操着不同语言的各国人士步入CPAC的会场——马里兰州国家海港的盖洛德国家度假会议中心(Gaylord National Resort and Convention Center)。大会上,不乏印有特朗普和匈牙利右翼领导人欧尔班·维克托(Viktor Orbán)合照的徽章,标语写着‘爱国者时代’。此外,在CPAC展厅,还有商家出售T恤,称呼1月6日国会骚乱是“联邦特工策划的暴动”(“fedsurrection”,暗示深层政府自导自演栽赃爱国者),显示了特朗普支持者所坚持的理念特征。


2

CPAC 2025主题演讲:

“黄金时代”的定义与全球共鸣


特朗普在2025年1月20日的就职演说开场即宣告“美国的黄金时代从现在开始!”。一个月后的CPAC大会上,这一“黄金时代”成为反复吟诵的主题。会议伊始,亚利桑那州牧师约书亚·纳瓦雷特(Joshua Navarrete)在演讲中大声宣布:“我们正处于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时刻——黄金时代!” 现场爆发出热烈掌声,许多后续演讲者也不断重复这一口号。


特朗普在讲话中将其执政主张描绘为美国重现繁荣与强大的关键,并暗示这种美国的复兴对整个西方世界都有示范意义。他提出通过严控非法移民、重振制造业、推动能源独立等政策来复原美国“黄金年代”的荣光,这既是国内议程,也是可以引发全球保守派共鸣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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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在就职典礼上宣告美国进入“黄金时代” 来源:The Hill


正如批评者所指出,特朗普曾在竞选时渲染美国陷入“经济废墟”和“非法移民入侵”的末世景象,但在夺回政权后立即将美国描绘为迈入鼎盛。这种叙事转折服务于一种策略:宣示右翼民粹主义上台即可扭转国家颓势,从而鼓舞其他国家的同道者。英国前首相丽兹·特拉斯就高度评价特朗普的第二任期为“美国的黄金时代”。她在CPAC发言中直言英国在左翼政府治下已成“失败国家”,呼吁在英国复制“让美国再次伟大”的革命。由此可见,特朗普将美国国内议题上升为一种跨国感召:美国的复兴被塑造成全球右翼的胜利,“黄金时代”不仅属于美国,也象征着国际保守运动对自由主义秩序的反攻。


特朗普定义的“黄金时代”核心在于重新确立民族国家的荣耀与秩序:强边界、强经济、强文化自主。这些主张与全球右翼叙事一拍即合。他强调的反非法移民、边境安全不仅在美国引发支持,也为欧洲右翼提供了范本;他誓言铲除华盛顿的“深层政府”呼应了各国右翼对本国官僚和精英势力的抨击;他描绘的民族复兴愿景,更是激励了各地的民粹领导人。正因如此,CPAC 2025俨然成为一个全球右翼庆典:保守派人士沉浸在“世界正在向右转”的狂欢中。


对特朗普的个人崇拜也达到巅峰:在大会上,特朗普的第三任期成为一个热议话题。许多人提议特朗普应该再次竞选总统,并认为他能够不受宪法限制连任。而特朗普本人也表示相信共和党将在明年的中期选举中打破“在野党往往崛起”的历史规律,实现长期执政和国会多数。部分与会者认为特朗普的行为是“拯救国家”,并且不应被视为违宪。会场上售卖和展示带有他形象、口号(如“Fight, fight, fight”)的服饰、旗帜与贴纸,把他塑造为不惧政治风暴的强人。


然而,特朗普在会上冗长的演讲则老调重弹,略显乏味。他讽刺“精神错乱”的主流媒体,尤其是MSNBC,甚至称之为“对民主的威胁”。他嘲笑拜登是“昏昏欲睡的骗子”。他还谈到大赦1月6日国会山暴乱参与者,称他们是“政治犯”,获得全场最热烈的掌声。在会场上,极右翼民兵组织“骄傲男孩(Proud Boys)”成员也纷纷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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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在CPAC会场上伴随其标志性“Y.M.C.A”音乐起舞 来源:The Telegraph


作为特朗普的副手,副总统JD·万斯在CPAC 2025开幕日的演讲引人注目。他聚焦于政府上任一个月来“大刀阔斧的历史性成就”:包括巩固国土安全、驱逐非法移民,“猛钻油井”(即恢复化石能源开采)以提振经济,保护本国工人、重振制造业,以及重新确立美国在国内外的力量。


这些政策纲领既是特朗普政府“黄金时代”愿景的具体展开,也是MAGA运动一以贯之的优先事项。万斯在台上高度称赞特朗普以超乎寻常的速度签署行政命令、推行保守议程,形容总统上任以来的举措如同“开足水流的消防水龙带”般迅猛 。他频频提及政府的首要任务——“守卫南部边境”、“尽情开采石油天然气”、“把美国纳税人的钱花在美国人民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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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月 20 日,副总统万斯在CPAC会场发表讲话 来源:Getty Images


作为曾经的“新右派”代表人物,万斯不仅替特朗普政府站台,也在塑造MAGA运动的未来走向。他特别强调了与欧美建制精英的价值冲突:他上周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的首次外访演讲就严厉抨击了欧洲的自由派政治阶层,在场的欧洲官员虽然报以嘘声,他却因敢于挑战多边主义共识而赢得CPAC听众的山呼彩赞。


万斯也在慕尼黑演讲中嘲讽欧盟那些鼓励接纳难民的官员是“移民事务专员(commissars)”,暗指他们像苏联的政委一样强推多元文化议程。他在CPAC戏称自己那篇在欧洲不讨好的演讲在美国“物超所值地又赢得一次起立鼓掌”。通过这种方式,万斯将美国国内的保守议题提升到文明冲突的高度,预示着MAGA运动将更积极地介入国际话语战。


此外,万斯被广泛视为特朗普指定的“接班人” 。特朗普在接受采访时称赞万斯“干得非常棒” 。万斯本人也没有否认未来可能竞选2028年总统的可能(他在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对2028是否参选卖了关子)。由此可见,万斯一方面巩固特朗普主义当前执政成果,另一方面以“MAGA王储”身份在思想和组织上为运动的下一阶段铺路。


3

马斯克和班农的右翼行动


CPAC 2025上,几位特朗普阵营的重要盟友以各自独特的方式推动着特朗普主义的议程。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科技富豪马斯克的登场。他如今身兼特朗普政府新设立的“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缩写DOGE)主管,被赋予“砍掉官僚机构肥肉”的重任。


马斯克在大会上的表现颇具戏剧性:阿根廷总统哈维尔·米莱亲自送给他一把镶着亮片的电锯作为礼物,而马斯克当场高举电锯,称之为“官僚主义的电锯”并夸张地挥舞示威,引得台下欢声雷动。这一幕成为CPAC 2025传播最广的画面之一——马斯克头戴黑色“MAGA哥特”棒球帽、身披黑风衣、戴着墨镜,手持闪亮的电锯走上舞台,与送礼的米莱一道比出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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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克与米莱 来源:BBC


马斯克此举象征着他正在对联邦政府的冗员和低效开刀,大会保守派将其视作特朗普兑现“拆除行政国家”诺言的标志性时刻 。参加会议的众议院议长约翰逊则盛赞马斯克正在做“国会做不到的事”,暗示国会将为马斯克的政策提供法律支持。在会后采访中,马斯克还鼓吹种族主义的“大替换”理论,称民主党鼓励非法移民以获得选票,并指责美国援助乌克兰是“行贿”,并表示“这些人被送去战场就是为了钱”。


与此同时,特朗普前首席策士史蒂夫·班农则继续充当特朗普主义的鼓吹者和策动人。在CPAC会场,班农现场直播他的“战情室”播客,背景大屏上播放着参议院的直播画面:一方面是特朗普忠臣卡什·帕特尔即将被参议院确认出任FBI局长,另一方面是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在宣布退休。


这两个画面象征着共和党内建制派的落幕和特朗普派的全面上位。班农和与会嘉宾兴奋地庆祝麦康奈尔的离场——有人讽刺道麦康奈尔掌控参院选举资金多年,却战绩不佳,“他有何遗产可言?恐怕没人感兴趣” 。在班农看来,特朗普政府正迅速实现他2017年提出的“拆解行政国家”的目标,而且更令人振奋的是这种变革正在向全世界输出。他在大会上频频把美国的斗争与全球联动联系起来,鼓吹各国民粹派联手对抗“全球主义者”和官僚机构的统治。


班农等强硬派人物在大会期间的言行有时走向极端,引发一些争议。在一次露面中,班农疑似向观众行了一个带有法西斯意味的举手礼,引发轩然大波。法国极右翼“国民阵线”(现称国民联盟)主席乔丹·巴尔德拉原定出席CPAC,但看到班农这一“暗示纳粹意识形态的手势”后选择临时取消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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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农在会场上做出疑似“纳粹礼”的手势,引起争议 来源:路透社


班农得知此事后公然嘲讽巴尔德拉“没种”,“不配领导”,直言“他要是真不敢来了,那他绝没机会领导法国”。班农还拿匈牙利总理欧尔班举例,暗示真正的右翼领袖就该像欧尔班那样毫不退让。在会场上,墨西哥演员 Eduardo Verástegui 和白人至上主义者 Jack Posobiec 也在台上做出类似希特勒式的敬礼,却没有被安保驱逐,反而赢得喝彩。


这一事件凸显了特朗普主义在全球推广中存在的尴尬一幕:班农及部分美右翼趋于更露骨的激进姿态,哪怕不惜碰触极端象征,而欧洲一些右翼领导人试图与此保持距离以维护自身形象。尽管如此,班农对于煽动基层、凝聚国际民粹势力的热情不减。他在法国、意大利等地早有布局,如2018年曾赴法国为玛丽娜·勒庞站台,高呼“让他们骂你们种族主义者、仇外者…把这些骂名当作荣誉徽章戴上” 。在CPAC 2025,班农依然扮演着特朗普主义全球传播的“总教练”角色——纵使手法引发争议,他的目的在于号召各国民族主义者破除顾忌、团结在特朗普主义旗帜下向本国精英冲击。


02

CPAC的国际参与者:

特朗普主义的全球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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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右翼:建立新大西洋价值观同盟


CPAC 2025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国际化色彩,大批海外右翼政要云集华盛顿,试图从特朗普主义汲取灵感、加强合作。欧洲方面,英国前首相丽兹·特拉斯亲赴现场连续第二年出席CPAC。她直言英国需要一个“特朗普式革命”,痛斥英国被“未当选的官僚”和“深层政府”把持,呼吁彻底清算这套体制 。她甚至半开玩笑地说希望“马斯克和他的极客‘麝鼠军团’来审视英国的深层政府” ,以表达对马斯克治理理念的推崇。特拉斯在2024年大选中丢掉了议会席位,但如今积极投身跨大西洋右翼交流,显然希冀借助MAGA运动东风东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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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年 2 月 20 日,英国前首相特拉斯在CPAC上发表讲话 来源:美联社


东欧的代表人物也悉数登场:波兰前总理马泰乌什·莫拉维茨基首次在美国CPAC亮相 ;斯洛伐克新任民粹总理罗伯特·菲措、北马其顿的右翼领导人赫里斯佳恩·米科斯基均亲临会场 ;意大利总理乔尔嘉·梅洛尼则通过视频发表了讲话 。匈牙利总理维克多·欧尔班虽未亲自到场,但派出了政治主任巴拉兹·欧尔班(同姓并非亲属)等亲信参会。美国保守联盟主席马特·施拉普在大会上向这位匈牙利代表致意,半带戏谑地说道:“我们要向匈牙利的好人民道歉”(意指美国曾让他们失望,如今终于“让美国回来了”)。巴拉兹·欧尔班则对特朗普重掌白宫表示祝贺,称这将有助于匈牙利右翼政府“阻止非法移民、将左派势力清除出各大机构” 。


意大利总理梅洛尼则通过视频讲话,批评所谓“全球左翼自由主义网络”。她认为在 1990克林顿和布莱尔等中左派人物因推动新自由主义共识,而被誉为“政治家”;而如今包括她特朗普、米莱、莫迪等在内的保守派领袖却被贴上“民主威胁”的标签。梅洛尼在演讲中突出“保守派在欧洲政治中的影响力正在壮大”,并称特朗普的胜利令左翼“神经紧张”并演变成“歇斯底里”。她提醒听众,保守主义不仅在本国取得胜利,更正在跨国范围形成协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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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美右翼:可复制的特朗普现象


在美洲,特朗普主义同样吸引着右派阵营的积极响应。南美的右翼新星、阿根廷总统哈维尔·米莱是CPAC 2025的明星嘉宾之一。米莱自诩“无政府资本主义者”,以激进经济改革和反建制著称。他已经是第三次参加CPAC大会。这次他携带标志性的电锯道具与马斯克同台“秀肌肉”,向美国观众展示他削减政府的决心。


米莱在大会上回顾了自己竞选时承诺裁撤冗余政府部门、誓言“决不妥协直至让阿根廷再次伟大”的主张;他还强调了国际右翼合作的重要性,宣称“自由的新风正席卷世界”,呼吁志同道合者联手对抗“左棍”势力。这种言论无疑与特朗普主义异曲同工——米莱把反对左翼、削弱政府膨胀上升到了全球使命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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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根廷总统米莱在CPAC上发表讲话 来源:Bloomberg

巴西前总统雅伊尔·博索纳罗虽然因国内官司缠身未亲赴美国,但他通过儿子爱德华多等人维系着与CPAC的密切联系。博索纳罗是CPAC的常客,早在2022年大选失利后,他的支持者便效仿美国的1月6日事件冲击巴西国会和最高法院,质疑选举结果,最终导致他被禁止参选直至2030年。在2024年CPAC大会巴西分会上,博索纳罗与米莱等拉美右翼人物集体亮相,盛赞保守主义的全球崛起并表达了对特朗普重返白宫的殷切期望。


可见,拉美右翼视特朗普主义为同盟旗帜——他们共享反共、反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甚至直接借用了特朗普竞选口号(如巴西抗议者曾打出“Make Brazil Great Again”的标语)。北美邻国方面,墨西哥和加拿大的右翼反对派也派观察人士与会(虽影响力相对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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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洲右翼:呼应选举阴谋论


亚洲方面也不乏与会者和响应者。在CPAC会场,有韩国保守派人士提醒美国同行要警惕左翼通过选举舞弊上台,声称韩国也面临类似威胁。事实上,韩国现任保守派总统尹锡悦近日深陷政治危机——因试图以“选举舞弊”名义宣布戒严而遭到弹劾,处境艰难。


尹的支持者中一些年轻右翼YouTuber公开声援他,不仅组织集会反对弹劾,还学着特朗普阵营的说辞,宣称韩国选举存在大规模舞弊的“阴谋”,暗示左派势力窃取政权。尹锡悦甚至亲自在给支持者的信中鼓励他们的行动,并表示自己“正通过YouTube直播关注大家的努力”。这种情节几乎是美国2020年选后“停止偷窃”运动的翻版。可见,“特朗普式”的政治话语正渗透进韩国右翼的思想武器库:将未遂的权力挫折归咎于隐秘的选举操纵。但总体来说,亚洲右翼对MAGA的借鉴主要集中在舆论和社媒战场,尚未形成如欧洲和拉美那样直接的政治互助。

03

特朗普主义全球联盟的影响力与内部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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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派联合国”的国际秩序冲击


CPAC 2025折射出全球右翼在政治版图上的集结,这股跨国运动可能对国际格局产生深远冲击。首先,它势必削弱美国传统上坚持的“自由主义的国际秩序”。当美国重新由特朗普领导、且主动联络一批“志同道合”的外国政府时,传统上由欧美国家主导的多边合作将遭遇掣肘。例如,在俄乌战争问题上,特朗普阵营明显倾向于迫使乌克兰在不利条件下谈和,而不愿继续坚定支持基辅 。这种态度已令欧洲盟友担忧,而若巴西、匈牙利等国领导人也持类似立场,可能动摇西方对乌克兰的统一战线。


同样地,在气候变化等领域,特朗普主义者偏好发展化石能源、质疑气候政策。当美国带头“退群”或消极应对时(正如特朗普上任即恢复石油开采 ,其他右翼执政者往往会跟进反对严格的减排承诺,全球气候治理将遭遇倒退。此外,国际机构如联合国、人权理事会、世界贸易组织等,也可能因这些右翼政府的抵制而功能受限。特朗普主义强调民族国家主权高于一切,倾向于双边交易而非多边主义。这意味着全球事务中强国各行其是,小国被边缘化的风险上升,战后美国建立的所谓“基于规则的体系”将面临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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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年 2 月 28 日,美国总统特朗普(中)和副总统万斯(右)在椭圆形办公室会见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左)时陷入激烈交锋 来源:France 24


在经济政策上,全球右翼表现出一定程度的趋同,共同背离自由市场的正统理念,转向民粹经济民族主义。具体体现为:强调本国产业保护和制造业回流,质疑全球化带来的产业外流。类似地,法国的玛丽娜·勒庞倡导“智能保护主义”,意大利梅洛尼政府强调“意大利制造”,都反映了贸易政策右转。多国右翼还不约而同地主张减少对中国的经济依赖,扶持本土企业。


这些政策取向将导致各国间贸易壁垒增加,全球供应链可能碎片化为几个以民族主义为导向的贸易集团。当然,也有例外——例如阿根廷的米莱奉行自由放任的经济观,主张自由贸易和币值稳定,他和其他右翼民粹在经济理念上有所不同。但总体来看,大多数右翼民粹政府为了迎合本国底层民众的反全球化情绪,都倾向采纳一定程度的经济民族主义。


同时在产业政策上,西方右翼开始互相“比拼”谁更能让工厂回流本土,出现各国争抢制造业投资、以补贴和关税手段对抗的局面。由此,特朗普主义全球联盟在经济上塑造出一种保护主义共振:彼此认可对方的关税壁垒合理性,在国际场合联合抵制自由贸易议程。这与过去几十年全球朝向更开放市场的趋势背道而驰,预示着世界经济可能进入新一轮零和竞争时代。


这股全球右翼浪潮对制度的冲击更不容忽视。特朗普主义本身带有民粹威权倾向——他顽拒选举结果、炮轰法院和媒体、“人治”色彩浓厚。类似的行为模式一旦在多个国家同时出现,可能引发跨国的制度倒退。而匈牙利的欧尔班政权早已被视为“混合政体”,通过修改选举制度、钳制媒体和司法实现执政党长期垄断。若这种模式在更多国家复现,一个“民选强人”联盟可能在全球形成。他们通过选举上台,却削弱制衡,将国家引向民粹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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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月8日,巴西前总统博索纳罗的支持者效仿两年前美国的“冲击国会山”事件,拒绝承认选举结果 来源:CNN


CPAC上美欧右翼相互取经,本质是切磋如何在合法外衣下集权的技巧。比如,莫拉维茨基称赞欧尔班为“朋友”,感谢其在欧洲难民危机中展示的强硬(欧尔班政府借此扩权)。巴西的博索纳罗曾羡慕特朗普对司法调查的抗拒能力,也尝试干预司法。这样一种志同道合可能催生更大胆的举措:若一国右翼政府采取违宪行为,其他同盟者可能在国际上为其辩护,削弱外界压力。例如,当以色列内塔尼亚胡政府试图削弱司法独立引发国际非议时,美国右翼舆论多持支持态度。


2

右翼联盟的内在矛盾和张力


特朗普主义正促成一个跨国右翼联盟,但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存在多重张力和矛盾,可能限制其凝聚力:每个右翼领导人都是高举本国利益优先,这使他们难以真正互让合作。所谓“联盟”,更多停留在象征和舆论层面,一旦涉及实质利益冲突,就会出现嫌隙。


贸易就是明显例子: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意味着对哪国都敢课关税,即便对英国、欧盟这些友好阵营国家也不手软。这可能引发对方报复,酿成经济摩擦。同为民族主义者,各国领导人之间很难建立牢固信任,因为谁都不愿做让步的一方。历史上民族主义浪潮的教训之一就是:强硬的民族自利政策易导致国家间冲突而非和谐。当今这个“特朗普主义联盟”潜藏类似风险——各国的“第一”互相挤压,难有“双赢”。


此外,全球右翼阵营内部对一些重大国际议题看法并不一致,尤其在如何对待俄罗斯、中国等问题上存在明显裂痕。以俄乌战争为例:特朗普及其拥趸倾向于减少对乌支援,甚至暗示可以让俄罗斯保留部分利益以换取停火。匈牙利的欧尔班和斯洛伐克的菲措也持亲俄或疑北约的立场。


然而,同属右翼的波兰法律正义党(PiS)却对俄罗斯高度警惕,将支援乌克兰视为保卫自身安全的屏障 。PiS虽然在2023年选举中下野,但作为波兰主要右翼力量,其对俄态度与欧尔班派格格不入。如果未来特朗普真推动对乌克兰“断援”,波兰等东欧右翼势力(不论在野执政)都会非常不安。这说明在东欧安全这个攸关生存的问题上,右翼内部毫无共识。


再看对华政策:特朗普和部分西方右翼(如特拉斯)主张对华强硬、经济脱钩,而拉美的一些右翼(如博索纳罗执政时期)实际上对中国相对务实,愿意保持贸易往来。这些地缘战略矛盾意味着右翼领导人很难在国际事务上形成统一战线。他们或许能在CPAC这样的舞台上一起痛骂“全球主义者”,但在真正较真时,各自国家利益仍将主导其立场。


最后,特朗普试图打造全球右翼联盟,客观上以美国为中心。然而,一些外国右翼领导人对美国的霸权心态依然保持警惕,不愿被视为特朗普的附庸。例如,法国的巴尔德拉此次因为班农的行为选择退出演讲,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向国内证明自己有独立性。


欧洲多国右翼虽然认可特朗普的理念,却未必希望特朗普本人充当全球右派的直接领袖。在他们看来,可以结盟,但各有自主。尤其当特朗普的言行触及他们国内禁忌或利益时,他们会果断切割。巴尔德拉取消访美就是为了避免在法国国内背上“与纳粹符号为伍”的骂名 。再比如,匈牙利欧尔班政府支持特朗普,但也同时拉拢俄罗斯、中国等大国,以抗衡西方主导——这意味着欧尔班并非唯特朗普马首是瞻,而是在大国之间平衡,以匈牙利利益为重。若特朗普联盟要求选边站队,欧尔班这类领导人未必全盘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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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在欧洲议会 来源:欧洲议会官网


然而对于特朗普个人而言,他所需的并非一个绝对统一且坚固的“国际右翼帝国”,而是一种“世界右翼都在拥护特朗普”的象征性状态即可:这种表面团结,就足以让美国保守派选民相信“特朗普主义在全世界受认同”,从而认可其突破常规法治、试图长期执政的正当性。只要各国右翼在公开场合不断致意特朗普、在CPAC亮相支持或在关键时刻公开声援,就满足了特朗普打造“全球呼应”声势的需求。哪怕他们在具体政策和利益上勾心斗角,也无损他向国内宣扬“我不仅是美国,也是世界保守派领导”的叙事。


总之,“全球特朗普主义联盟”既具影响力又暗藏矛盾。一方面,它汇聚了当今各国民族保守力量,对多边框架和国际制度形成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另一方面,民族主义的本质和各国具体利益注定了这个联盟缺乏真正的凝聚剂,内部张力随时可能显现。但在对抗共同的自由主义“敌人”时,这些右翼势力展示出了惊人的团结和热情 —CPAC 2025的盛况表明,当他们认为“世界已倒转过来”、历史站在自己一边时,会暂时搁置嫌隙共同进攻 。


面对这股浪潮,需要审慎应对其带来的双重效应:既要看到联盟的声势与冲击,也要洞悉其内在脆弱之处。只有如此,才能避免在这场跨国保守主义逆流中陷入被动,推动建立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