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由于民主党与共和党在参议院的席次比为50-50，中间派民主党人曼钦在数次投票中的反对阻碍了民主党包括投票权和“重建美好未来”在内的重要立法议程。曼钦以及另一位中间派民主党参议员希尼玛反对自己的政党既有个人宪政信仰因素，也有利益考量。在阻碍了党内议程之后，两人均面临着较大的政治压力，但客观上却促使两党重新考量在参议院的立法合作。

据西班牙《阿贝塞报》报道，华盛顿的酒吧最近流行这样一个笑话，称真正统治这个城市的“乔”不是乔·拜登，而是乔·曼钦。这个笑话所指的曼钦正是来自西弗吉尼亚州的民主党参议员，其在拜登上任后多次通过其“关键的一票”阻挠立法议程。

曼钦的关键一票来自2020年大选。由于民主党和共和党在参议院各拥有50席议席（其中民主党人有48位，独立参选的参议员伯尼·桑德斯和安格斯·金在投票时支持民主党），民主党必须保持绝对团结才能在参议院中获得简单多数票。由于西弗吉尼亚州是传统“红州”，曼钦自2010年当选以来便一直以“独立派”著称，在投票和政见上相较于其民主党同事更加保守。因此，当50名共和党议员团结反对拜登和民主党的立法时，确保曼钦的支持是法案通过的关键。

到目前为止，拜登最重视的两大立法议程——社会支出计划和投票权问题，都受到过曼钦不同程度的阻挠。

社会支出计划的第一部分是拜登于去年11月份成功签署的价值1.2万亿美元的基础设施建设法案。虽然曼钦在这份法案酝酿阶段的态度也一直模糊，但由于曼钦所在的西弗吉尼亚州和部分共和党主导的红州确实需要联邦拨款来更新其相对陈旧的基础设施，曼钦和16名共和党参议员最终投票支持这份法案。曼钦在其个人网站上发表的声明称，这份1.2万亿的基础设施建设法案将对西弗吉尼亚州拨款60亿美元，以投资高速公路、桥梁和机场等等基础交通设施，其中占比最多的是用来维修道路和高速公路的款项，共计30亿美元。

但是，到了社会支出法案的第二部分——即旨在重建美国福利系统、推动可持续发展的一揽子法案“重建美好未来法案”（Build Back Better Act）时，曼钦开始坚定地反对法案通过。尽管此前已经与白宫进行了长达数月的协商且对法案表示支持，但曼钦在2021年12月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宣布称，他无法在与拜登、佩洛西和舒默的协商中取得一致，考虑到美国面临的通货膨胀和庞大的联邦债务，他无法投票支持这一法案。随后在他的个人网页上，他也更新了这一声明，并称“我一直强调，一旦我无法向家乡的人民解释某一法案，我就不会投票支持，尽管我做出了最大努力，但我仍然无法向西弗吉尼亚州的人民解释重建美好未来一揽子法案。”

曼钦接受媒体访问，图源：CNN。

曼钦的这一声明无异于让酝酿了数月的重建美好未来法案直接夭折。与两党合作的基础设施建设法案不同，参议院共和党领袖麦康奈尔明确表示，拜登的重建美好未来采取的是桑德斯的“社会主义方案”，美国人民不会支持这种法案——不论拜登是否拆分它，麦康奈尔强调在2022年共和党会团结一致，投票反对这一法案。因此，曼钦的反对将让民主党彻底失去50票的简单多数。

除了重建美好未来法案之外，拜登同样关注的投票权法案以及因投票权法案而进行的改革“阻挠议事”（filibuster）规则的投票也因为曼钦的反对而失败。阻挠议事又称“冗长辩论”，及少数派议员通过马拉松式演讲等方式阻挠正常议事和投票来阻止法案通过。随着美国宪政的发展，法律规定必须有60票才能结束辩论，因此法案在参议院的投票门槛事实上为60票成为了宪法惯例。

当民主党希望通过的“自由投票法案”（Freedom to Vote Act）在参议院面对共和党的阻挠议事时，拜登一改之前的态度，支持参议院对这一规则进行改革。虽然改变议事规则仅仅需要简单多数的支持，但是曼钦和亚利桑那州参议员克里斯滕·希尼玛（Kyrsten Sinema）在1月19日的表决时投出的反对票让这一改革付诸东流，而民主党希望能通过的投票权法案自然也无法继续推进。Vox新闻对此评论称，1月19日的投票结果对民主党是一个极大的损失，这将使得他们在2022年能推进的政策变得极为受限，而在2022年底的中期选举中，他们有可能失去对国会的控制。

无论是声称自己不会支持“重建美好未来”法案还是投票反对“阻挠议事”改革，曼钦都在各个场合解释了自己的反对理由。据《华盛顿邮报》报道，除了联邦债务和通胀这些理由之外，曼钦在私下里对同事说他反对重建美好未来主要是因为他认为人们会“骗取联邦福利”，他还一直重复称父母会用儿童的税收减免去“购买毒品”。

在解释自己为何要捍卫参议院的阻挠议事规则时，曼钦在自己的官方网站发表了一份声明，引用了他的前任议员兼政治导师伯德说的话：阻挠议事的权利是铸就一份必要的藩篱——用来防止人民受到侵害的藩篱。曼钦认为，参议院应该为美国的50个州负责而非某个党派。作为一名制度主义者，他坚信少数派的权利是两党在参议院合作的基础。在声明的最后，曼钦罗列了自己从2013年至今对阻挠议事的坚定拥护的记录。

当然，在美国媒体和公众眼中，曼钦投出关键一票、阻挠民主党的立法议程的原因是复杂的。曼钦所说的“无法向家乡的人民解释”确实是重要原因。在2020年大选中，特朗普在西弗吉尼亚州的支持率比拜登足足高了38%，这意味着如果曼钦在投票中过于偏向民主党的党内议程，很可能在下次选举中被共和党候选人替换掉。在保守派媒体《福克斯新闻》报道曼钦决定的新闻评论区，大量支持共和党的网民对曼钦的这一决定大加赞赏，获赞最高的评论写道：“谢谢你，曼钦参议员。如果政客都按照他们选举时被要求的那样工作，我们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国家……”在政党极化的背景下，曼钦这样背景特殊、相信两党合作的参议员或许不失为某种“润滑剂”。

曼钦没有在声明中公开提及的另一个反对原因是，重建美好未来法案最初包含一揽子对清洁能源的投资和优惠政策以及对煤炭等化石能源的惩罚性政策，而煤炭业在西弗吉尼亚州和曼钦本人的家族产业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尽管民主党人在与曼钦协商之后同意取消掉对化石能源的惩罚性措施，但曼钦最后仍宣布了反对该法案。

许多媒体认为，曼钦的政策观点受到了煤炭行业的重要影响。据《纽约时报》报道，曼钦的家族去年通过出售废弃矿山给发电厂获得了一定的收益，且曼钦本人从石油、煤炭企业获得的选举捐款比其他参议员都要多。而CNBC则报道称，在曼钦宣布他反对重建美好未来法案之前，他的几名前助手对他进行了游说，这些前助手现在受雇于矿业公司Perpetua Resources、油气钻探公司Kinder Morgan等企业。

曼钦一直强调的反对对清洁能源进行补贴、限制化石能源的理由是，“过快”地过渡到脱碳阶段会造成一系列额外损害，比如工人大规模失业等。但比较讽刺的是，美国矿业工人联合会公开呼吁曼钦重新考虑他的意见，联合会的首席说客菲尔·史密斯对《华盛顿邮报》表示，支持“重建美好未来”是因为，低碳转型是必然的趋势，这一法案至少提供了帮助那些因为低碳转型而流离失所的人以有计划的工作机会，而非让其自生自灭。《华盛顿邮报》的专栏作家萨金特评论称史密斯的言论破坏了曼钦的理由的基础，事实上，曼钦强调的都是煤炭公司的一贯观点“翻译过来就是：对生意不利。”

总结来说，曼钦作为“红州民主党代表”的身份和其个人的特殊利益共同影响了他的立法立场，让他成为参议院民主党中独特的中间派。而民主党在参议院的微弱优势则给予了曼钦左右立法结果的能力。

曼钦并非民主党内唯一的中间派，上文提到的亚利桑那州参议员克里斯滕·希尼玛（Kyrsten Sinema）也同样支持以两党合作推进政治议程，反对某一政党单方面的行动以防止国家进一步撕裂。因此，虽然希尼玛支持投票权法案的通过，但她反对废除阻挠议事。不过，与曼钦不同，亚利桑那州是有名的“紫州”，在2020年大选中两党选票相差无几，也正因此，希尼玛的选择在亚利桑那州民主党人中间激起了更加强烈的反对。

希尼玛在对改革阻挠议事进行阻挠之后，亚利桑那州民主党执行委员会对其进行了正式的谴责。早在9月份，该委员会就通过了一项决议，决定如果希尼玛不在参议院支持改革阻挠辩护，那么在2024年她寻求连任的时候，将得不到亚利桑那民主党的支持。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报道，在希尼玛做出投票之后，来自亚利桑那州的民主党众议员鲁本·加莱戈（Ruben Gallego）便不停地接到民主党人的电话，督促他在2024年挑战希尼玛。加莱戈对CNN表示，他眼下会先集中于2022年的中期选举，并在2024年参与竞选参议员。

希尼玛受到的“惩罚”不仅仅是民主党高层的不满。以支持女性担任政治职务闻名的政治组织Emily's List 和 NARAL Pro-Choice在希尼玛投票后均公开声明撤销对其支持——在2018年，这两个组织是希尼玛竞选活动的最大支持者，为她提供了超过50万美元的竞选资金。据Vox新闻报道，Emily's List组织在公开声明中指出，希尼玛的行为“对我们的投票权和选举制度进行了打击，同时也打击了那些希望能传达这个法案重要性的支持者。”失去了重要资金支持和党内支持的希尼玛在未来的政治前景似乎十分黯淡。

亚利桑那州参议员希尼玛。图源：Politico。

阻碍了民主党更多议程的曼钦则面临着更多的指责。据《每日邮报》报道，明尼苏达州众议员伊尔汗·奥马尔称曼钦反对“重建美好未来”的理由“完全是胡扯”，因为西弗吉尼亚州的人民将直接受惠于儿童保育和长期医疗保险；密歇根州的众议员拉希达·特莱布（Rashida Tlaib）抨击曼钦背叛了他的选民；而马塞诸塞州的众议员艾安娜·普雷斯利（Ayanna Pressley）更是表示自己对曼钦缺乏信任，并称曼钦“从来没有真诚地谈判过。他正在阻止总统的议程，其中85%的议程仍被搁置。”

同时，白宫新闻秘书简·帕萨基(Jen Psaki)也发表了一份声明，称曼钦在福克斯发表的言论与曼钦此前对总统和其他参议员的承诺不一致。帕萨基提到，曼钦此前亲自向白宫提交了一份关于“重建美好未来”法案的书面大纲，但他在福克斯的声明又改变了立场。这份声明提及称，白宫将继续施压直到他改变立场。

不过，直到本文写作为止，曼钦仍未改变其观点，反而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进一步强调重建美好未来已经“死掉了”。

虽然曼钦和希尼玛个人受到了极大的政治压力，但从整个美国政治的角度来说，曼钦和希尼玛反对改变阻挠议事的规则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积极效果。除了曼钦和希尼玛这两位民主党温和派，共和党内也有部分参议员在政党极化的背景下仍寄希望于两党合作推进政治议程，比如此前投票赞成弹劾特朗普的缅因州参议员苏珊·柯林斯。

在民主党发现其雄心勃勃的议程不可能由其单方面完成之后，两党开始再次尝试在有共识的领域进行立法尝试。据美国国家广播电视新闻报道，参议院在2月10日以压倒性的一致意见通过了一项关于劳动仲裁的法案，该法案禁止雇主强迫员工在闭门仲裁中解决性侵事件，相反，员工可以通过自己的法律代理人提起诉讼；在此前一天，参议院公布了一份两党妥协后的保护妇女免受家庭暴力的法案；与此同时，柯林斯和曼钦正在同时酝酿一份旨在阻止选举结果被“窃取”的法案……不仅在参议院，在众议院内，其以342票赞成、92票反对的结果通过了一项改善美国邮政投递的法案，参议员珍妮·沙欣 (Jeanne Shaheen)称这对于美国人民尤其是住在乡村的人民来说是一个“巨大成就”。

当阻挠议事不可避免的时候，参议院在起草法案时会考虑根据两党意见直接起草，并且省略掉有争议的部分，当民主党发现就某一条款无法取得至少10名参议员的同意时，其会删除该条款。

两党尽可能弥合分歧，继续合作也是拜登的竞选承诺的一部分，作为一个在参议院工作了三十余年的制度主义者，拜登也乐见于此。当然，在中期选举临近的情况下，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都不太可能彻底止住极化趋势、通力合作，但随着两党意识到“阻挠政治”的不可行，或许在未来，曼钦这样的温和派会在党内发挥更大的作用，影响美国目前愈加极化的政治环境。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