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震宇 陈云轩 发布时间：2022-03-07 来源：复旦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收藏本文
在面临21世纪最严重地缘政治危机考验的同时，拜登也在国内面临着首次发布正式国情咨文演讲的政治“大考”。对拜登而言，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军事冲突，不仅可能危害其民意基础和政治形象，更可能在未来的中期选举中成为持续影响选情的“乌克兰阴影”。
外交战略的困境削弱了拜登的民意支持率
1. 拜登政府的乌克兰困局
对拜登政府而言，乌克兰危机造成了一个进退维谷的政治困局：一方面，主流民意并不支持美国更深地介入俄乌冲突，但另一方面，任何对外交政策“不够强硬”的怀疑，都可能对拜登的支持率造成致命的后果。
根据美联社-NORC 公共事务研究中心（The Associated Press-NORC Center for Public Affairs Research）2月份的民意调查显示，仅有26%的美国人支持美国在乌克兰危机中扮演主要角色，52%支持美国扮演次要角色，还有20%甚至认为美国不应在其中发挥作用。尽管明显不支持参与冲突，但美国民众对俄罗斯的担忧却在提高。相比于去年8月有45%的民众担心或非常担心俄罗斯在全球的影响对美国构成威胁，这一数值在2月已经上升到了53%。
在决心较低、但威胁感知上升的情况下，拜登政府的政策空间受到严重影响。拜登在对俄罗斯军事行动发表的正式声明中就直言：“捍卫自由也会让我们在国内付出代价，我们需要对此诚实。”
共和党将拜登的“诚实”解读为“软弱无能”，并把危机归因为拜登“不够强硬”。在俄罗斯发动军事行动的当天，众议员安迪·巴尔（Andy Barr）就指责，正是拜登政府一系列“软弱无能”（Weak and feckless）的外交政策，招致了普京的军事冒险。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成员布莱恩·马斯特（ Brian Mast）则称拜登为“本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参议院方面，共和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借机重申对阿富汗撤军的批评，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米特·罗姆尼（Mitt Romney）则将危机溯源至奥巴马时期，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Lindsey Graham）在指责拜登不够强硬的同时，更表示已在参议院形成了一个支持严厉制裁的联盟。这些言论直指拜登政府乃至民主党的外交战略是彻底的失败，也反映出共和党正在国会中极力谋求主导外交事务。
共和党参议员米特·罗姆尼（Mitt Romney）指责从奥巴马到拜登的政府都“在开车时睡着了”（being asleep at the wheel），图片来源：The Intelligencer。
2. 不断“下行”的民意与形象
对拜登而言，更可怕的情况是，“总统软弱导致危机爆发”的叙事，正逐渐被美国的选民所接受。根据路透社/益普索在22和23日的民意调查，只有 34% 的美国人（包括 12% 的共和党人）赞成拜登在入侵前处理危机的方式，在军事冲突爆发后，拜登的民意下降的更为严重：哈佛美国政治研究中心 (CAPS) 在登记选民中展开的民调显示，62%的受访者认为如果特朗普在任，俄罗斯不会入侵乌克兰，59%的受访者认为普京之所以行动，是意识到了拜登的弱点。
在倾向保守派的民调中，拜登的支持率更加堪忧：拉斯穆森报告（Rasmussen Reports）每日总统追踪民意调查显示，2月以来，强烈反对（strongly disapprove）拜登的民意持续位于45%以上，而强烈支持的仅在22%左右徘徊；特拉法加集团（Trafalgar Group）在2月的全国性调查则显示，强烈反对总统的民意已经达到52.2%，远超强烈支持的22%。
网络大数据更加直观地反映了乌克兰危机对于拜登民意支持率的影响。在过去两周，美国境内以“Biden”为关键词的新闻数量急剧增加：
数据来源：GDELT Online News Summary
在战争爆发的当日，与拜登相关新闻的语调倾向发生了明显下跌，虽然在之后几日有所回升，但整体仍处于负面：
上图为按时序排列的拜登相关新闻的语调倾向变化，下图为拜登相关新闻整体语调倾向的分布，主要位于[-7,0]的区间内。数据来源：GDELT Online News Summary
目前来看，除非乌克兰危机能以俄罗斯的巨大让步而结束，拜登将一直走在“民意”的钢丝上：他既不能倒向对地缘危机更深地介入，也不能倒向外交战略上“不够出彩”的回应。
危机的连锁反应将持续影响民主党选情
1. 战略焦点转移打乱民主党计划
自阿富汗撤军事件象征着“总统蜜月期”结束以来，拜登的民意支持率持续走低，在综合民调中再也没有超过50%。从历史上看，支持率低于 50% 的总统在中期选举中平均会失去 37 个众议院席位。相比之下，当总统的支持率高于 50% 时，平均会失去 14 个席位。尽管考虑到在国会仅具有微弱优势，民主党已经很难在中期选举中保住两院；但若在国会中惨败，拜登在剩余任期内几乎将没有可能再推动重大法案，2024大选的政治天平也将彻底倒向共和党。
美国民众对拜登的支持率自八月开始降到50%以下，反对率也第一次超过支持率。图片来源：FiveThirtyEight
在民主党原来的计划中，拜登上任后的首次正式国情咨文演讲本是一个挽回支持率的重要机会。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报告，美国民众最关注的议题聚焦在经济领域，超过一半的美国人认为优先的政策事项应是提振经济（71%）、降低医疗保健成本 (61%)、应对冠状病毒 (60%)、改善教育 (58%) 和确保社会保障 (57%) 。公共舆论的焦点让民主党确信，选民会更加关注国内议题而非国际危机上。
美国民众认为总统和国会应优先处理的事项，数据来源：皮尤研究中心
随着新冠疫情的影响逐渐消退、就业机会的增加、基础设施投资提高以及极为亮眼的、相较于2020衰退的明显股市和经济增长，拜登原有机会在这场盛大的演讲中提及这一切，并在强调民主党执政成就的基础上，进一步寻求在国内政策和大法官提名上的支持。但乌克兰危机严重扰乱了这一计划，不但拜登本人的大量时间被外交事务占用，严重走低的民意支持率和来自共和党“不够强硬”的批评，还使得拜登需要成功论证其乌克兰政策的合理性，并展示他“在过去几个月中是怎样领导、建立全球联盟”。
关于乌克兰政策的政治说服将会是一个艰巨的挑战：拜登既不能向选民显示出美国会更深介入俄乌冲突的信号，也要力求传达外交政策已经开始奏效的证据与信息。而对民主党来说，更大的挑战还在于，选举的战略焦点有可能要转向如何有效安抚欧裔选民。鉴于东欧移民构成了欧裔美国人的主体（占比44%），包括乌克兰、波兰等国在内的东欧深厚的移民网络很有可能影响关键选区的走向。一旦拜登在此次危机上处理不当，民主党将在未来持续遭受“乌克兰阴影”的惩罚。
2. 危机经济后果影响政策博弈走向
在强调美军不会在乌克兰与俄罗斯交战后，对俄罗斯发动“大规模”和“毁灭性的”制裁，似乎成为了拜登仅剩的政策选择。考虑到危机对于欧洲地缘政治的深刻影响，美欧对俄制裁极有可能演变为一场持久战。由于在石油、天然气、芯片、粮食等领域，俄罗斯都是原材料的重要产地，对俄制裁势必将引发全球大宗商品价格上涨，再加上战争对于全球金融市场的影响，美国可能会进入新一轮经济下行周期之中，而这将严重影响民主党的施政和立法。
对拜登政府而言，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如何“降低美国人生活成本”。在美国通货膨胀处于过去40年中的最高位之时，1月美国消费者价格指数（CPI）也创下了自1982年2月以来的最大同比涨幅。虽然拜登承诺将使用“我们可以使用的所有工具”来限制制裁对天然气价格的影响，但美国人仍然极有可能会看到价格上涨。当下美国民众已经把经济问题看作头等大事，如果汽油价格在中期选举前夕仍然居高不下，在那些需要增加政府开支、并有可能增加通胀的议题上，民主党的政策空间会越来越窄，而这恰恰是本届政府施政纲领中的关键。民主党候选人正积极使用已通过的基础设施法案中的资金来换取政治支持，这项拨款达1万亿的法案将有助于改善各个选区的基础设施并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但如果通胀成为选民关心的主要问题，那么这些信息不仅不会为民主党带来支持，反而会加剧对现有政策的不满。
在12 月初的路透社/益普索民意调查显示,60% 的美国成年人表示美国处于错误的轨道上。这一观点在共和党人和民主党人中都是主流，分别占87%和41%。数据来源：ipsos.com
最后，对拜登经济政策而言至关重要的《重建美好法案》(Build Back Better Act,BBBA)，尤其需要一个低通胀的经济环境支持。BBBA是拜登提出的“重建美好计划”立法框架的最后一环，拜登一直希望能在中期选举之前，能通过这一支出高达2.2万亿美元的法案。该法案涉及了应对气候变化和增加医保等福利性开支等一揽子内容，一旦该法案得以通过，民众心中的政府优先事项多将得到有力的回应。但是，由于资深民主党参议员乔·曼钦（joe manchin）因支出过高撤回了支持，该法案在参议院遭到搁置。曼钦认为增加开支会造成严重的通货膨胀和债务问题，而投入气候变化和福利反而会进一步削弱美国的竞争力，这也与共和党的立场基本一致。在乌克兰危机爆发前，公共舆论更倾向于站在拜登一边，曼钦的立场也存在松动的可能。然而，如果危机和制裁持续引发通货膨胀，曼钦的观点可能会在国会进一步“传染”，甚至可能招致公共舆论对拜登经济政策和立法框架的全盘否定。
危机与选举：历史周期与当下选情
回望历史，重大危机后往往跟随的是一轮“洗牌式”的中期选举。很多选举研究都展现一个经典的定律：中期选举会“惩罚”在上届总统选举中获胜的党派。作为对两党权力制衡的方式，在危机之后，中期选举大多会放大这种“惩罚效应”。
1974年，执政的共和党受到水门事件（Watergate Scandal）与1973年中东石油危机影响，选情惨淡。民主党在参议院与众议院分别增加了4个与49个新席位，全面扩张了其在立法机构的影响力。在1975年1月3日召开的第94届国会上，共有93名新生代表（其中76名民主党人），这些议员被统称为“水门婴儿”。2002年，受“9·11”恐袭与阿富汗战争影响，态度强硬，坚决主战的小布什（G. W. Bush）帮助共和党在中期选举中获得优势。共和党在当年在参议院增加了2个席位，在众议院获得了8个新席位，自美国内战后第四次在执政过程中获得了众议院选战的胜利。但危机很快再次打断了共和党的美好光景。在小布什的第二任期内，伊拉克战争泥潭、飓风卡特里娜（Katrina）与房地产泡沫引发了美国社会对于共和党的强烈不满。民主党抓住机会，在2006年的中期选举中全面控制参众两院。
2000-2022年参议院党派控制情况。数据来源：Ballotpedia。
1999-2021年众议院党派控制情况。数据来源：Ballotpedia。
在俄乌危机的冲击下，2022年美国中期大选或将进入由共和党控制两院的新周期。目前在众议院之中，民主党拥有222席，共和党拥有211席，民主党拥有一定优势。而在参议院中，民主党拥有48席，共和党拥有50席，独立人士拥有2席。由于两位独立参议员桑德斯（Bernie Sanders）与金（Angus King）目前与民主党形成统一战线，参议院实际上处于50：50的势均力敌状态。因此本次中期选举的结果显得尤为重要，无论哪一党取得优势，都将改变参议院的均势。
作者简介：
王震宇，上海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法雨科技（北京）有限责任公司CEO；
陈云轩：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毕业生，法雨科技（北京）有限责任公司研究员。
注：本文为2021年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课题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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