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地时间6月8日，在对海湖庄园的机密文件案进行数月的调查之后，美国司法部正式以三十七项刑事罪名起诉前总统特朗普。起诉涉及的罪名包括泄露国防机密、篡改司法调查结果等。如果罪名成立，特朗普将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刑事犯”前总统。6月12日，特朗普在迈阿密法庭出庭作证，其法律团队坚持做无罪辩护。除了海湖庄园的机密文件案之外，特朗普还面临着多项民事、刑事指控，预计审判的流程有可能和2024年总统大选的竞选行程相冲突。

在美国司法部以三十七项罪名起诉前总统特朗普之后，上周五公布的联邦起诉书详细介绍了自2021年1月特朗普卸任以来其任内机密文件的“行程”：2021年1月特朗普卸任时，将数百箱私人文件和机密文件从白宫带到了佛罗里达州的海湖庄园，从1月到3月，数十个箱子最初被存放在海湖庄园一个叫“白金宴会厅”的活动场所和舞厅的舞台上，同年4月，员工将这些箱子搬到浴室和淋浴间中。在国家档案馆的官员开始催促特朗普归还文件的之后，特朗普在11月份开始要求员工把文件放到他的住所。2022年5-6月，特朗普的特别助手诺塔将30个箱子搬到海湖庄园的储藏室。2022年8月，FBI搜查了海湖庄园，没收了102份机密文件，其中17份被标记为绝密文件。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被特朗普带去海湖庄园的文件中有大量的应该被移交给国家档案博物馆的绝密文件，包括涉及美国国防和武器能力、核计划、军事攻击的“潜在弱点”等等，而特朗普并没有对这些文件进行妥善的保管。曾经担任特朗普的白宫新闻秘书对斯蒂芬妮·格里沙姆（Stephanie Grisham）去年接受采访时透露，特朗普拿走一些机密文件主要是为了向他的客人炫耀，比如他在任内和朝鲜领导人的通信，“他为那些信件感到无比自豪，他一直在谈论它们，一直向人们展示它们。”斯蒂芬妮并非特朗普的下属中唯一一个这样评价他对机密文件的处理的，前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以及特朗普的前私人律师迈克尔·科恩都回忆过特朗普对机密文件的随意以及其对联邦文件保管法的轻视态度。

特朗普对机密文件的态度也部分影响了这一案件的走向。根据联邦法律，总统任期结束后的记录文件应该移交给国家档案馆，如果因为把机密文件和普通文件“弄混”而未能及时移交，前总统应该在发现后立即移交。换而言之，联邦法律在事实上给历任总统留了一定的空间，但据《纽约时报》报道，特朗普在交涉中拒绝了归还文件的要求，并称那些材料“是我的”。其不愿意与联邦部门合作的态度激化了矛盾，最终导向了联邦调查局对海湖庄园的“抄家”。

在司法部正式起诉之前，特朗普的法律团队曾试图说服司法部不要起诉特朗普。其团队首先要求与司法部长梅里克·加兰对话，以表达对调查特朗普的特别检察官杰克·史密斯团队越权的担忧。6月5日早上，特朗普的三名律师前往司法部总部，但仅仅见到了特别检察官史密斯，而未能与司法部长加兰、副检察长丽莎·摩纳哥（Lisa Monaco）会面。会面显然没有改变特别检察官的决定，司法部依然于6月8日起诉了特朗普。

6月13日，特朗普在迈阿密接受了法庭传讯，出席了第一次听证会。在听证会上，特朗普团队对三十七项罪名均表示不认罪。据 CNN报道，特朗普在听证会全程均未开口说话，其律师称将会坚持做无罪抗辩。在听证会之后，该案件正式进入审理程序，律师将开始审查起诉书并提出相关动议，包括寻求撤销指控等，目前审判日期尚未公布，但围绕审判日程的各方博弈已经浮上水面。

特朗普在高尔夫俱乐部向其支持者宣布自己被起诉的消息，图源：纽约时报

在特朗普被起诉之后，审判流程会如何影响2024年大选便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刑事案件的审理周期长短不一，而美国法律并未规定被刑事起诉者无权竞选总统，因此这一案件很有可能拖到2024年总统选举甚至2025年。对特朗普和其支持者而言，尽可能拖延审判时间是更有利的，而史密斯检察官和司法部则更希望能从速审判，让特朗普仅仅以前总统的身份接受审判，不让2024选举因素为司法审判带来更多变量。

由于司法部选择的起诉地点是海湖庄园所在的佛罗里达州而非华盛顿，因此这一案件将由地方法院审理。据ABC新闻报道，佛罗里达州南部地区以遵守审判时钟闻名，绝大多数刑事案件都会在70天内审判或者定罪，有“火箭法院”之称 。这也是司法部选择佛罗里达州的原因之一—— 特别检察官杰克·史密斯强调称，他的办公室将推动“符合公共利益和被告权利”的快速审判。但是，根据美国相关司法规定， 地方法院的法官在审理流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很大程度能决定审判的走向。换而言之，能决定这场审判对大选日程有多大的影响。而颇为巧合的是，佛罗里达州通过书记官办公室的电脑随机分配的地方法官艾琳·坎农（Aileen Cannon）正是特朗普在败选之后任命的若干地方法官之一。

艾琳·坎农法官在参议院司法委员会，图源：美联社

这一法官人选为这一案件带来了更多争议，也为各方的博弈带来了更多的变数。除了坎农法官本身是一名由特朗普任命的保守派法官之外，她本人此前的纪录也让她作为法官的独立性受到了更多质疑：在去年8月联邦调查搜查完海湖庄园之后，坎农法官阻止调查人员从特朗普那里没收机密政府文件，并接受特朗普律师的观点，即白宫记录应该基于行政特权不接受司法部的刑事调查。虽然她的这一决定最终被上诉法庭推翻，但这一纪录仍被认为是其可能难以保持中立的证据。此外，《纽约时报》的一篇专栏文章质疑称，坎农法官的刑事诉讼经验严重不足，她此前处理的大多数刑事案件都是以达成认罪协议结案，而且审判周期较短，认为她并没有能力处理海湖庄园文件案这一复杂的刑事案件。

但无论外界如何质疑，除非坎农法官迫于压力主动辞职，否则法官人选发生变化的机会并不大，在这种情况下，她可以在很多个流程中影响诉讼的结果。Politico的分析文章指出，坎农首先将有权为诉讼制定一个粗略的时间表，其中包括各个程序的截止日期、辩论时间等等。如果她选择偏向特朗普，很可能她会将审判拖到2024大选尘埃落定之后；其次，坎农可以通过“预先审查”（Voir Dire）的权力筛选对特朗普有利的陪审团成员；最后，她在选择接受证据和量刑上拥有较大的自主权，决定将什么证据呈现给陪审团以及定罪情况的最终量刑。综上所述，检方不太可能让特朗普在2024年大选结束前锒铛入狱，特朗普重要的竞选活动（如候选人辩论、初选提名等）也不太可能因为和庭审安排“撞车”而取消。

在这种情况下，这一案件对大选唯一的影响就是对选民态度的影响：根据《华盛顿邮报》援引的YouGov民调数据，在共和党党内，21%的人认为泄露机密文件是严重的犯罪，而在独立人士中，这一数据高达49%。这意味着即使特朗普赢得了党内初选，其在大选中也可能因为缠身的诉讼失去温和派选民和中间选民，从而复刻2020年选举的失败。在这种前景下，特朗普此前试图通过参加CNN市政厅等节目拉拢中间选民的策略很可能失败，而对大选前景不乐观的共和党成员也可能因此重新考虑对特朗普的支持，例如押宝特朗普的主要竞争对手德桑蒂斯。

特朗普本人和其团队对被司法部起诉一事的态度延续了对其他诉讼案和海湖庄园“抄家”的态度，即认为这是又一次对特朗普本人对政治迫害和“猎巫”。在起诉的消息公布之后，特朗普本人立即在社交平台“Truth Social”上称这些指控“是最高级别的选举干预”，并补充说“我是一个无辜的人”。特朗普进一步地将起诉化为动员支持者为他的2024年选举筹款的“动力”：据《纽约邮报》报道，特朗普在宣布被政治迫害之后号召支持者捐款，并在6天之内筹集了660万美元——在此之前，在他第一次被起诉时，他在两周内筹集了1200万美元的竞选资金。

面对特朗普被起诉一事，共和党内部保持了空前的团结。作为特朗普2024年大选的主要党内对手，刚刚宣布参选2024年总统大选的德桑蒂斯在消息传出后立即抨击了司法部，并在社交媒体上称“联邦法律的武器化标志着对自由社会的威胁，我们这些年已经见证了政治立场左右下对法律的不公正适用，为何（他们）这么急切地追逐特朗普而对希拉里、亨特视而不见？”Politico对此评论称，德桑蒂斯在挑战特朗普的同时一直避免激怒他的铁杆支持者，德桑蒂斯的这一声明也清晰地表明了他对特朗普的挑战的限度。

德桑蒂斯推特截图

除了德桑蒂斯之外， 共和党内的主要政客中，除了已经和特朗普决裂的麦康奈尔外，其他也大多表达了对这次起诉的强烈不满。由于司法部是美国联邦政府下辖的行政部门，即使特别检察官拥有很大自主权，但其在理论上仍受总统管理，因此共和党人将这次起诉视为民主党政府将联邦部门政治工具化。众议院议长麦卡锡称“总统起诉反对他的主要候选人是不合情理的”，佛罗里达州参议员克斯科特称“我们已经完全对司法部的信任……这就是美国，看起来确实像一个香蕉共和国”，另一位佛州参议员卢比奥称“这些人为保护他们的权力并摧毁其他威胁他们权力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是没有下限的，即使这些事情会撕裂我们的国家。”

另一方面，民主党成员则大规模公开支持对特朗普的起诉，认为这是法治的必然要求。众议员亚当·希夫称特朗普被起诉是“对法治的又一次肯定…四年来他一直认为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但他应该像其他违法者一样被对待”；另一位众议员吉米·麦戈斯称“我永远相信，这位被弹劾两次的前总统是对我们民主的威胁。”即使是相对温和的民主党议员，也只是在法律层面上语气相对客观：众议员迪恩·菲利普斯在推特上称“在被定罪之前，每个人都是无辜的。但我们不需要法官和陪审团来确定他的不体面和无能是否在继续玷污美国。”

和民主党的立法者不同的是，总统拜登一如既往地保持了对此事的沉默。从特朗普被起诉开始，拜登政府便非常谨慎地和此事保持了距离。据CNN报道，拜登的政治助手认为对此事发表评论的风险多于收益，因为共和党会进一步将起诉解读为政治行动而非独立的司法活动。因此，每次拜登在公开场合被问到对特朗普被调查、起诉时，他都会保持沉默或者直接走开。不仅如此，白宫还暗示所有与拜登相关的人都应该对此不发表评论。

综上所述，至少在两党政客层面，对特朗普被起诉一事的态度并没有改变，即各执“政治迫害”和“捍卫法治”的立场。这也意味着，特朗普带来的两党政治极化在内政议题上仍在加剧，在特朗普的诉讼案真正大规模地改变选民的态度、进而传导到政客的态度之前，这种极化并没有改变的趋势——更糟糕的是，这种极化似乎已经越过了行政和立法机构，开始侵蚀美国的司法系统。如同数年前特朗普被弹劾时一样，这一案件唯一的受害者会是美国宪法本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