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河畔罗斯托夫街头的瓦格纳装甲车，图源：法新社

1.瓦格纳突然“兵变”

当地时间6月23日，一段疑似俄罗斯雇佣军瓦格纳集团兵营被导弹袭击的视频在社交媒体上流传，而从当日至6月24日上午，现年62岁的瓦格纳集团首领叶夫根尼·普里戈津（Yevgeny Prigozhin）在社交媒体Telegram上发布一系列音频消息，宣称俄罗斯正规军“用大炮和直升机”袭击了瓦格纳的部队，作为回应，瓦格纳的部队正在向俄罗斯境内进发，普里戈津确认，瓦格纳集团的士兵正在不断从乌克兰战场越境返回俄罗斯。普里戈津还在音频中宣布瓦格纳士兵在俄境内的进展，称“我们正在进入罗斯托夫（顿河畔罗斯托夫，俄南部城市）”，并称瓦格纳士兵进入罗斯托夫市内并未遭遇抵抗。普里戈津还警告不要阻挡瓦格纳士兵的进展，“我们将摧毁一切试图阻止我们的东西”。普里戈津称自己目前有25000名瓦格纳士兵，“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普里戈津在音频中发誓要制止俄罗斯军事领导层的“邪恶”，普里戈津称他和他的部队“已经放弃了乌克兰战争”，进入俄罗斯不是“政变”，而是为了“接管该国的军事指挥权”，是“正义的游行”，他认为俄罗斯的军事领导层对俄乌战争的当前局面负有责任。对此，普里戈津更是直接点名指责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Sergei Shoigu）和俄罗斯武装力量总参谋长瓦列里·格拉西莫夫（Valery Gerasimov），将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损失归咎于他们，称他们应为俄乌战争中“大约10万名俄罗斯士兵的死亡负责”，普里戈津还认为俄罗斯的军事领导层用虚假信息将俄罗斯骗入战争，并隐瞒俄乌战争真实情况，“向普京和公众撒谎”，“俄罗斯国防部试图欺骗公众、欺骗总统，并编造一个故事，说乌克兰进行了一些疯狂的侵略，乌克兰与整个北约集团一起计划攻击我们”。

在各路社交媒体至今流出的视频和照片显示，瓦格纳军队已经攻占了罗斯托夫的俄军指挥部，并在市内构建防线，罗斯托夫市内可见不少军人、装甲车和坦克。而一些目击者称，瓦格纳士兵在手臂上捆绑白色布条，作为身份的临时标识。截至发稿，根据英国国防部等机构的消息，瓦格纳“几乎肯定”占领了罗斯托夫，并“似乎已从罗斯托夫开始前往莫斯科”。罗斯托夫所在的罗斯托夫州州长呼吁市民“保持冷静”并“留在室内”。普里戈津还称击落了一架“向平民开火的俄军直升机”。而根据发稿前的更新，在沃罗涅日州和利佩茨克州（在罗斯托夫州以北）通往莫斯科的公路上，都出现了疑似瓦格纳部队的身影。

6月24日，罗斯托夫街头，瓦格纳集团的坦克和士兵，图源：路透社

2.瓦格纳与莫斯科早有不和？

俄罗斯称之为“私营军事公司”的瓦格纳集团成立于 2014 年，在叙利亚内战后逐渐为世人所知，但仍颇具神秘色彩，直到2022年9月，普里戈津才承认瓦格纳集团是他创立的。尽管瓦格纳部队长期被视为普京的亲信武装，而普里戈津本人也被外界视为普京的密友，但普里戈津曾发表过不少攻击俄罗斯国防部乃至总统的言论。

在俄乌战争的前几个月，俄军进展缓慢，俄罗斯因而开始招募雇佣兵加入战争，普里戈津更是获得了大量资源，以及招募战俘加入瓦格纳集团的权力，影响力迅速提升，普里戈津也开始公开批评俄罗斯国防部以及指责某些俄罗斯正规军在战场上向瓦格纳士兵开火。普里戈津也曾批评俄罗斯高层的生活作风，如指责绍伊古的孩子“漫无目的地花钱”，还指责“战争期间，俄罗斯寡头试图窃取属于俄罗斯人民的一切”。在今年5月初，普里戈津则以“缺乏军事支持”和“毫无意义的死亡”为由，宣布将从巴赫穆特战役中撤回瓦格纳集团士兵。

普里戈津先前的回应中都在避免直接攻击普京，而将谩骂集中针对于俄罗斯的“军事领导层”。因而俄罗斯军方高官最先对瓦格纳的行为作出回应，言辞也最为激烈。

俄罗斯国防部先是否认了普里戈津有关俄军袭击瓦格纳的指控。6月23日晚间，俄罗斯当局旋即以“组织武装叛乱”罪名对普里戈任展开调查——隶属于联邦安全局 (FSB) 的国家反恐怖主义委员会指控普里戈任煽动武装叛乱，最高可判处 20 年监禁。

俄罗斯武装力量副总参谋长弗拉基米尔·阿列克谢耶夫（Vladimir Alekseev）则在一段视频中将普里戈津的行为描述为“在国家和总统背后捅刀子”，“是一场政变”，阿列克谢耶夫指出，自2014年以来，瓦格纳一直与俄罗斯军队“并肩作战”，称瓦格纳“最终会醒悟过来”。6月24日下午，普京发表电视讲话，正式将普里戈津的行为定性为“叛乱”——仅就此而言，俄罗斯总统和军事领导层对普里戈津似乎达成了一致的立场，普里戈津仅针对“俄罗斯军事领导层”的行动似将不再现实。

俄罗斯在乌“特别军事行动”总指挥谢尔盖·苏罗维金将军（Sergey Surovikin）在普里戈津公布音频后不久即发布视频，称普里戈津是“敌人”，并要求“那些向俄罗斯境内进军的人”服从“俄罗斯民选总统的意志和命令，停止进军，返回各自部署点”，苏罗维金还提醒瓦格纳士兵“和俄罗斯正规军士兵体内流着相同的血液”，“只能以和平方式解决所有问题”。

在军方率先对普里戈津做出反应后，政府与社会各界也陆续跟进。塔斯社表示，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正在“全天候地获取最新消息”。

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德米特里·佩斯科夫（Dmitry Peskov）指责瓦格纳的行为无异于政变。6月23日晚间，俄罗斯当局以“组织武装叛乱”罪名对普里戈任展开调查——隶属于联邦安全局 (FSB) 的国家反恐怖主义委员会指控普里戈任煽动武装叛乱，最高可判处 20 年监禁。

社会层面，莫斯科目前尚未宣布戒严，但已经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俄罗斯反恐委员会正在莫斯科及周边实行反恐制度。而据数字监管组织 NetBlocks的分析，谷歌新闻（Google News）在6月24日至今仍无法于俄罗斯使用。

然而，此次讲话所针对的重要对象，所谓的“反叛者”，表现出拒不接受与态度激化的倾向。针对普京24日的演讲，普里戈津不再像先前一样避免直接攻击普京，而直接指出普京“大错特错”——瓦格纳在打击“那些聚集在恶棍身边的人”时不会听从他的命令。他不仅拒绝投降，更是激动地表示：“瓦格纳的人不是叛徒，而是俄罗斯真正的爱国者”。

6月24日，普京发表讲话，图源：克里姆林宫

而直到当地时间6月24日上午10点，俄罗斯总统普京终于以“对俄罗斯公民的呼吁”为题发表电视讲话，传达出总统对此次事件的重要论断。尽管普京在电视讲话中没有提到普里戈津的名字，但此次讲话的时机与对讲话对象的强调，都指向普里戈津其人。普京指出，此次讲话的对象不仅仅包含“俄罗斯公民、武装部队人员、执法机构和安全部门人员以及正在战斗岗位上奋战、击退敌人进攻并英勇作战的士兵和指挥官”，还特别针对那些“因欺骗或威胁而被拖入这场犯罪冒险并被推上严重犯罪道路”的“武装叛变者”，正式将此次瓦格纳叛乱定性为“叛乱”。

在此次讲话中，普京将此次正在进行的俄乌冲突描述为俄罗斯的“生存之战”，关乎的不仅仅是人民的生命安全，更关乎国家的主权独立，乃至俄罗斯千年的历史。

“今天，俄罗斯正在为自己的未来进行艰苦的斗争，我们正在努力击退新纳粹分子及其帮凶的侵略。西方的整个军事、经济和信息机器都针对我们。我们正在为我们人民的生命和安全、为我们的主权和独立、为拥有并继续存在俄罗斯这个具有千年历史的国家的权利而战”。

在俄罗斯被西方全面针对的背景下，内部冲突都可能会被外部力量所利用，因此统一战线一致对外尤为重要，这种时候任何破坏“俄罗斯团结”的内讧都是“本质上的背叛”。

“这场决定民族命运的战斗，需要凝聚各方力量。它需要团结、团结和责任感，必须抛弃一切削弱我们的力量，任何外部敌人都可以利用我们内部的叛乱，并以此从内部颠覆我们。因此，任何分裂国家的行为，本质上都是对我们人民、对奋战在前线的战友的背叛。这是插在我们国家和人民背后的一把刀。”

普京将此次瓦格纳的叛乱与1917年俄国内部的动乱相比较，彼时的叛乱造成了俄罗斯在一战的失败与内战的悲剧，促成了十月革命——这似乎在隐喻此次瓦格纳叛乱不仅在短期内会对战争的进程造成巨大影响，其背后更大的潜在威胁在于酿成国家内部长远的动荡与变革。“1917年，俄罗斯曾遭受过这样的打击，当时该国正在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但胜利却被偷走了：军队和国家背后的阴谋、争吵和政治活动变成了最大的动乱，军队覆灭，国家崩溃，大片领土丧失，最终导致内战的悲剧——俄罗斯人互相残杀，兄弟互相残杀，各种政治冒险家和外国势力都从这种局势中获利，分裂国家。”

最后，普京在讲话中明确表达了对此次瓦格纳叛乱的处理态度：“我们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再次发生。我们将保护我们的人民和我们的国家免受任何威胁，包括内部背叛。”

普京讲话后，民众层面的爱国政治动员与舆论宣传进一步跟进。随着人们对瓦格纳和俄罗斯军方之间可能爆发帮派战争的担忧加剧，俄罗斯的一些Telegram频道正在转发针对在乌克兰作战的俄罗斯士兵的相同信息。声明写道，“兄弟们！每个在前线拿着武器的人——记住：你的敌人就在你对面，用枪指着他们！莫斯科将在没有我们的情况下解决（有关普里戈津的）这一切”， “没有什么比俄罗斯更重要的了”。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玛丽亚·扎哈罗娃（Maria Zakharova）在普京讲话后，呼吁俄罗斯人团结在俄罗斯总统周围。

乌克兰方面，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发布推文后，乌克兰国防部在推特简略地表示“我们正在关注（俄罗斯国内局势）”，而乌克兰总统办公室主任顾问米哈伊洛·波多利亚克（Mykhailo Podolyak）则于6月23日晚间引用俄罗斯诗歌发推，“动荡的时代即将到来……假的弗拉基米尔登上了王位……我们有沙皇吗，他是真的吗？历史进程总是不可逆转的”。

泽连斯基发布推文

俄罗斯反对派方面，由俄国公民组成、驻扎在乌克兰的反俄罗斯现政府组织“俄罗斯志愿军”（Russian Volunteer Corps, RDK）称尽管与普里戈津立场不同，但普里戈津的行为“完全可以被称为爱国者，没有任何讽刺的意思”。乌克兰武装部队中的俄罗斯志愿者军团“自由俄罗斯军团”（Freedom of Russia Legion, LSR）则抨击普里戈津的行为，称其拥有极大的政治野心，且曾经“砍掉人们的头颅，用锤子冷酷无情地杀害自己的人，并嘲笑手无寸铁的人”，“自由俄罗斯军团”认为俄乌战争不符合俄罗斯人民的利益，“只是各派为了争夺继续破坏和掠夺国家的机会”，并表示自由俄罗斯军团将把俄罗斯祖国从“腐朽的制度”中解放——“无论是普京还是普里戈津的制度”。

6月23日晚，罗斯托夫街头瓦格纳集团的装甲车，图源：The Telegraph

美、英、德、法、意等国都表达出对俄罗斯国内局势的高度关注。

就美国官方方面来看，美国官员在24日上午的消息称，拜登总统“正在密切关注俄罗斯的局势”，并“为此感到担忧”，因为作为拥核国家的俄罗斯，可能会出现“大规模的不稳定局势”。参议院情报委员会（U.S. Senate Intelligence Committee）为代表的美国情报界也在追踪俄国内的局势，并将与美国政府保持密切联系。

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United States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发言人亚当·霍奇（Adam Hodge）则于6月24日称，美国一直在关注俄罗斯发生的事件，并“就这些事态发展与盟友和伙伴进行磋商”。

尽管美国官方尚未就普里戈津的行为定性进行表态，共和党参议员马尔科·卢比奥（Marco A. Rubio）已将普里戈津的行为称为“将产生重大的、潜在的历史性影响”的“兵变”，并在推特上评论说，“谁控制了顿河畔罗斯托夫，谁就控制了俄罗斯驻乌克兰军队的大部分物资供应”。

前美国驻乌克兰大使比尔·泰勒（Bill Taylor）告诉英国广播公司（BBC），普里戈任宣布的针对俄罗斯军事领导层的举动“几乎可以肯定是一次未遂政变”。前美国陆军上将巴里·麦卡弗里则表示，普里戈津正在进行“公开叛乱”，这不仅对正在对抗俄罗斯入侵的乌克兰来说是巨大的，对西方来说也是如此。与白宫的担忧类似，麦卡弗里在 MSNBC 上表示：“这将引起（各方）显著的关切......我们不喜欢——我们、美国、欧盟、北约——不喜欢一个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卷入内战。”此外，麦卡弗里认为，普里戈津的行为将对俄乌战争局面造成“显著的改变”。对此，北约发言人在邮件中表示，北约“正在监视俄罗斯的局势”，但没有进一步置评。

就美国智库方面来看，对于普里戈津的前景，美国智库“战争研究所”（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War），前中央情报局局长大卫·彼得雷乌斯（David H. Petraeus）等则认为普里戈津“可能高估了自己的机会”，他的行为“很有可能失败”。曾在巴拉克·奥巴马总统任内担任驻俄罗斯大使的迈克尔·麦克福尔（Michael McFaul）则认为普里戈津的行为是普京地位的微妙表现，他在6月24日表示，弗拉基米尔·普京总统可能已经开始失去对国家权力的控制。

前国家安全委员会欧洲事务主任、前美国总统特朗普首次弹劾案的关键证人亚历山大·温德曼（Alexander S. Vindman）指出，由于普里戈津的目标仍是针对俄罗斯国防部而非总统之位，因此瓦格纳将俄罗斯南部的战略重镇、拥有大量军事设施的罗斯托夫作为进攻的首个目标，而非直指莫斯科。一名不具名美国高级军事官员则告诉NBC新闻，他不相信瓦格纳集团领导人叶夫根尼·普里戈任现阶段试图发动针对普京的政变，而是试图罢免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和总参谋长瓦列里·格拉西莫夫。

不过，众议院情报委员会成员、德克萨斯州民主党众议员华金·卡斯特罗（Joaquin Castro）则认为普里戈津的政治野心不可低估，他在接受NBC采访时称 ，瓦格纳集团的本次活动对俄罗斯政府来说是“最糟糕的情况”，普里戈任是“一位无情、渴望权力的领导人，他利用了普京在对乌克兰的战争中需要他这一事实”，“他假装支持普京，同时将愤怒发泄到俄罗斯军事领导人身上。但他知道，如果他能够通过让士兵反对自己的领导层来赢得对俄罗斯军队的控制，他将处于推翻普京的有利位置。”

西方媒体大多忙于更新俄罗斯国内局势的实况，并引述专家分析，相比之下，ABC的一篇及时评论值得注意，在这篇评论中，ABC言辞激烈地指出，在普里戈津的突然行动下，“克里姆林宫陷入恐慌”，“莫斯科正处于危机之中”，ABC还担忧类似瓦格纳集团的独立武装（许多由寡头所有）集体加入对普京的“叛乱”。

英国方面，英国国防部则于6月24日下午发推称，“在接下来数小时内，俄罗斯安全部队（尤其是俄罗斯国民警卫队）的忠诚度将是决定危机如何发展的关键，并将此时局势形容为”俄罗斯政府近年面临的最重大挑战”。

英国国防部发布的俄罗斯国内局势信息，图源：推特

除俄罗斯外，世界各国领导人中，目前仅有意大利总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6月24日明确表态，称普里戈津的叛乱表明“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对俄罗斯总统普京产生了适得其反的效果”。法国总统府则表示，法国总统马克龙正在密切关注俄罗斯局势，德国政府新闻办公室发言人也表达了类似关注。

就在发稿前，带领车臣武装参与俄乌战争的车臣领导人拉姆赞·卡德罗夫（Ramzan Kadyrov）表示，他的部队已准备好帮助俄军镇压普里戈津的叛变，并在必要时使用严厉手段，以显示对弗拉基米尔·普京的支持。

在一份上传到 Telegram 的声明中，卡德罗夫称普里戈任的行为是“背后插刀”，并呼吁俄罗斯士兵不要屈服于任何“挑衅”。 卡德罗夫说，“想象一下战壕里的人们现在的感受，面对敌人，而他们的背后却是一场危险的冒险。这事关稳定，事关国家凝聚力，事关公民安全”，“历史表明，此类行为可能会导致血腥后果”。卡德罗夫补充说：“叛乱必须镇压，如果需要为此采取强硬措施，那么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同样在俄正规军外行动的车臣武装宣布支持俄罗斯对普里戈津的镇压，似乎预示着普里戈津短期内就将面临陡增的国内压力。在变化的国内外局势中，普里戈津何去何从，类似瓦格纳集团的俄国内独立武装会否参与支持普里戈津的行动，以及俄国内动荡会否导致俄乌战场的变数等，都是未来看点。

作者｜田喆、易洁

来源｜复旦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