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康涅狄格大学的科学家Peter Turchin在《自然》杂志上发表了一个惊人预测。他断言：“未来十年，美国和西欧很可能会越来越不稳定。”对此，图尔钦提到的原因之一，是“高学历的年轻毕业生过剩”。后来，欧洲民粹抬头。2016年，英国公投支持脱欧，出人意料。同年，美国总统大选，选出了特朗普。同时还有“黄马甲”（gilets jaunes）、“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等抗议爆发。这些事件让Turchin成为某个圈子里的小名人，也激起了经济学家对“历史动力学”的兴趣。该学科用数学建模分析历史变化。图尔钦对“精英过剩”的强调引出了一些令人不安的问题，也提供了一些有益的政策教训。
Turchin指出，早在古罗马，社会就已经从政治稳定转向动荡，通常每隔50年左右就会有一次转变。放眼美国，所有专家都知道，现在民主党和共和党拒绝妥协，国会已经陷入僵局。但很少有人知道，1900年前后，两党也曾高度分化，直到二十世纪中叶才开始加强合作。来源：Turchin, Peter. “Dynamics of political instability in the United States, 1780-2010.” Journal of Peace Research, Vol. 49, no. 4, 9 Jul. 2012, pp. 577-591. Sage Journals, doi: 10.1177/0022343312442078.
是什么导致了社会从平静陷入混乱？图尔钦认为，社会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即便没有发展的铁律，也会遵循特定的模式。斯坦福大学的Niall Ferguson认为，图尔钦所采用的历史动力学与学术史中多数方法截然不同，更适合小规模、微观研究。今年，Turchin与俄罗斯高等经济学院的Andrey Korotayev合作发表了一篇论文，检视了他在2010年对社会不稳定的预测。他的预测模型包含很多元素，但像卡尔·马克思一样，Turchin似乎相信，“迄今为止所有现存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但是，马克思关注无产阶级，而图尔钦则对精英阶层与其内部斗争更感兴趣。谁算精英？竞争又是如何出现的？不同地区情况各不相同。一种情况可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数比政府部门的规模大。但当经济不平等程度较高时，最有可能发生斗争。这样一来，无论是从挣钱能力还是政治影响来看，顶层的回报都特别丰厚，而那些没能“登峰”的人感到的挫败也更强。从小就认为自己长大应该是精英的人，这种愤恨尤其强烈。更要命的是，以后受教育的机会会越来越多，社会会培养出越来越多潜在的精英。Turchin认为，这些都将导致政治混乱。能言善辩、受过教育的人起身反抗，夺取政治、经济权力。精英内部停止合作，反精英者出现，社会秩序瓦解。这个观点无疑忽略了历史上的细微变量。然而，要理解政治的不稳定性，关注不满的精英阶层是好方法。历史学家Hugh Trevor-Roper指出，“社会危机不是不同利益团体的明确对立造成的，而是同一利益集团内的利益冲突引起的。”法国大革命并非主要是苦难的产物，而是受过教育却怀才不遇的阶级与世袭地主之间的矛盾。历史学家认为，“受教育者过多的问题”诱发了1848年欧洲革命。Turchin认为，尽管奴隶制是引发美国内战的直接原因，但更根本的原因，是崭露头角的北方资本家对挡住他们路的南方奴隶主的不满。精英过剩也有助于解释近年来困扰发达国家的问题。就算年轻人努力学习、考上最好的大学，要想成为精英也变得异常困难。房价高得离谱，只有二代才有机会复制父母的生活条件。几个“超级明星”公司意味着真正优质的工作机会很少。Turchin估计，美国每年大约培养25000名“多余”的律师。超过30%的英国毕业生，受教育程度高于他们工作的需要。#英国毕业生“过度教育”程度
来源：“Too clever by half.” The Economist, 6 May 2019, www.economist.com/graphic-detail/2019/05/06/over-a-third-of-graduates-in-britain-are-too-educated-for-their-jobs.
这些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一个令人困惑的趋势：为什么富人被激进主义所吸引。在杰里米·科尔宾的领导下，相比右翼保守党，英国工党愈发左倾，却能吸引了比过去更多的中上阶级和中产阶级。工党在毕业不久的人中，领先地位很明显。在民主党初选期间的民意调查中，拜登对桑德斯的领先优势，在受过大学教育的美国人中远小于高中肄业的美国人。Turchin预测，政治动荡终会结束。他说：“大多数人迟早会开始渴望恢复稳定，结束斗争。”已有数据显示，欧洲左翼和右翼民粹政党的支持率都在下降。美国民调显示，特朗普将很快下台（译者注：本文发表于美国大选前）。对于那些想要避免不稳定的政客来说，另一种选择是减少培养有抱负的精英。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一直在敦促改善职业教育。他说：“我们需要认识到，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从大学毕业，却做着不需要大学文凭的工作。”然而，开明的精英可以用更有效的方式阻止政治动荡出现。20世纪初，美国改革者提高了遗产税，以防止世袭贵族的出现。他们还大规模地反垄断。现代化的城市规划系统可以降低住房成本。解除对劳动力市场的管制则有助于为“过剩”的精英创造良好的就业机会。图尔钦对治理社会的结构性力量的分析，为政治动荡找到了有趣的解释。但历史动力学也不一定完全是对的。
*部分配图由译者选编。
*本文仅代表学者个人观点,
与沪港发展联合研究所立场无关。
选题：朱介鸣（同济大学）
翻译：江默柔
审译：王梓诚、吴建峰
排版：朱红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