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5年1月10日，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正式对外发布《震荡与重塑：复旦国际战略报告2024》。本次推送的是复旦大学朝鲜韩国研究中心主任郑继永教授撰写的专题文章。

2024年，朝鲜半岛局势经历了极为复杂的变化，呈现出“魔幻现实主义”的特征。这些变化不仅对半岛内部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也为整个东亚地区的稳定带来了结构性挑战。

一、朝鲜的“战略机遇”之年

朝鲜将2024年视为“战略机遇”之年。金正恩认为，当今国际格局正在经历深刻变化，应抓住时机，从内外两个层面争取更优越的生存环境。

（一）内政：稳固基础与确立新方向

1.追求经济与社会的全面稳定。朝鲜以发展农业和轻工业为切入点，借洪灾恢复的契机进行内部整肃，大力输入生产资料。到12月，北部各道的建设竣工标志着其经济社会恢复工作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2.固化核大国地位。朝鲜通过宪法修订将“拥核”地位合法化，频繁试射导弹以宣示远程打击和反击等核武威慑能力，明确表示核问题“不可谈判”，强行“进入”核大国行列。

3.确立并强化金正恩的领袖地位。金正恩通过理论清算与实践纠正其父金正日的政策失误，进一步确立自身的绝对领导权，朝鲜高级干部开始大范围佩戴金正恩像章。在统一政策、国内经济建设、轻工业、农业发展等问题上，金正恩多次公开批评金正日的错误与不当策略，强调“新时代的正确方向”。

4.“两国论”的提出。金正恩通过修改宪法建议及政策调整，逐步将民族、和解、统一、疆域范围等南北统一的相关表述清理出官方话语，解散了祖国和平统一委员会等相关机构，在全民范围内推动“统一”相关理念的去除。尽管“两国论”最终未写入宪法，但南北统一不再作为政策目标已成事实。

（二）外交：三大关键举措

1.与韩国的全面敌对化。朝鲜采取边境封锁、加强军事防御设施等极端措施切断与韩国的联系，进一步升级对抗。朝鲜将韩国视为“待平定国土”，采取切断公路铁路交通、防御设施要塞化加固、永久封锁朝韩边境在内的实质性军事措施。朝鲜旨在为“两国论”入宪做准备，借无人机事件升级紧张局势，消解国内民众对韩国的正面认知，补充强化朝韩处于“敌对交战”关系的观念。

2.与俄罗斯的热络与深度绑定。朝俄高层交流频繁，签署了战略合作条约，并依据国际法与国内法，确立军事介入条款。朝鲜还首次向俄乌战场派遣多达16000人的朝军特种部队“暴风军团”。东北亚因素第一次成为搅动和升级地缘战争的动因，展现其在全球冲突中的新角色。

3.对中美的冷处理。朝鲜对与中美的互动都保持着冷眼旁观的审慎态度。对于中国，虽然2024年是“中朝友好年”，但除赵乐际4月份的高访外，中朝并未有更多的高层互访，经贸人文交流也波澜不惊。对于美国，朝美互动也未出现亮点。朝鲜对触发更大范围的战略互动保持谨慎，希望为未来与特朗普政府的可能接触创造条件。

（三）核心目标分析

朝鲜的举措旨在实现以下四个核心目标：

1.提升威慑力，巩固核大国地位。朝鲜将提升威慑力、固化核国家地位作为朝鲜的最高战略目标，其它目标均源自并服务于这一目标。朝鲜半岛无核化已经进入死胡同，“三不”（不可谈、不可提、不可能）原则将成为朝鲜进行核谈判时的新筹码。

2.强化领袖权威，破除统一幻想。通过政策和舆论引导，筑牢领袖观、清除统一幻想，落实“奉金正恩为新时代领袖”的思想，是朝鲜当局奠定“新朝鲜”的根本基础。朝鲜在全民范围清除统一理念，破除过去金正日时代的“错误”观念，重新厘清国民的民族观、国家观、领土观。

3.绑定俄罗斯，锁定“北三角”，制造冷战对抗格局。借助俄乌冲突和朝鲜与俄罗斯的战略合作，朝鲜不愿再被视为桌上的棋子，而更愿意重现大博弈时代的地缘平衡模式，转变为桌边的棋手。朝鲜有过冷战时期的成功经验，进入“新冷战”“多方通吃”的舒适圈一直是朝鲜的战略目标。与俄罗斯签约、派兵等绑定之举，既是朝鲜营造“新冷战”氛围，顺势制造战略对立的一项举措，也是朝鲜作为重要战略棋手躬身入局的标志。

4.扫清障碍，吸引美国入场。朝鲜所为的最重要目的是迎接特朗普上任，这也是实现其它目的的关键。朝鲜试图扫清包括韩国在内的一切可能阻碍自身直接同美国对话的障碍，构建不受外界干扰的清晰通道，继而通过制造紧张局势等手段，引导特朗普政府开启新一轮朝美双边对话。

二、韩国的“魔幻政治”之旅

2024年的韩国在内外政策上经历了剧烈动荡。尹锡悦政府一方面加速向美日靠拢，另一方面却因陷入“政治内战”引发严重危机。

（一）对外政策的“三大挑衅”

1.对美日的全面追随。韩国加强与美日的军事合作，深化安全机制并介入台海和南海事务，表现出对美日的“过度配合”。尹锡悦政府延续并深化对美一边倒政策，在美日韩军事互操作性、情报合作问题上大幅深入，声称要与美日一起共同应对可能的“台海问题”，继续加强南海和印度洋的投射能力，加强韩美日三边安全合作与美日印澳“四边机制”(QUAD)的多边合作，甚至与北约互设情报联络机构。

2.对朝鲜的极端冒险。尹锡悦政府重启对朝心理战，甚至采取无人机挑衅等极端手段，在朝鲜劳动党党部办公室上空示威式撒布传单等，导致严重的军事风险。为实现政治目的，尹锡悦集团不惜假冒朝鲜特工之名，企图通过暗杀韩国政要与美军士兵、炸毁驻韩美军军事基地的方式挑动军事冲突，以获得启动戒严的口实。

3.对华关系的刻意激化。在技术和经济领域，尹锡悦政府多次挑起争端，甚至捏造“间谍事件”，进一步恶化中韩关系：不断挑头加大对华产供链的限制，故意散布中国“偷窃技术”的信息；在民间交流中捏造“中国间谍”事件，公然炮制中国人偷拍美驻韩军事基地等谎言；在政治问题上，借中国驻韩大使与韩在野党领袖会面之事，恶化中韩关系，致使中国驻韩大使缺位。

（二）内部危机的升级与政变尝试

1.“政治内战”的加剧。韩国保守派和进步派的权力争斗升级，尹锡悦总统与韩德洙总理先后被弹劾，导致更严重的政治分裂与内战，进入全面动荡和失能。为分食政治果实和争夺总统职位失能留出的权力空间，国民之力与民主党两党内部出现更大的冲突与对抗，不同色彩的势力之间明显分化，不同的力量组合将再次发生。

2.“巫术政治”的深渊。尹锡悦政府深陷迷信丑闻，其政治决策依赖“法师”占卜，引发朝野强烈反对。在司法方面，尹锡悦动用各种手段庇护其夫人金建希；在执政决策方面，事关国计民生的重大事项，尹锡悦不向所属政党问策，而听从第一夫人及建晋、天公、总理夫人等“法师”和萨满教朋友的占卜意见。据悉，尹锡悦近期发动未遂的“国会政变”，就是由号称韩国“军中萨满第一人”的情报司令部司令卢相元为其策划的。

3.“国会政变”的尝试。尹锡悦是检察官出身，长期在司法系统工作，作为“政治素人”当选韩国总统后，虽然其职权受到韩国国会“朝小野大”局面的制约，但其帝王式的思维在执政期间已暴露无遗。他在巫术政治和极右社交媒体的影响下，机械照搬特朗普“冲击国会”的前例，动用军队和情报力量突袭国会并实行临时戒严。然而，在实现“政治民主化”数十年的韩国，早已没有军事戒严的生存土壤，在巨大的反对力量和舆论压力下，尹锡悦被弹劾停职。

三、未来展望：变数与趋势

（一）极端手段的惯性风险

2024年，朝鲜与韩国兵危军急的表演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事实上却相当凶险。朝韩都倾向于通过极端手段实现政治目标，这种惯性可能引发严重危机。朝鲜可能通过核试验或洲际导弹试射进一步施压，而韩国内部的政治不稳定也可能导致不可控的局势。

从朝鲜来看，朝鲜的言行有内外双重需求，对内强化仇韩意识、冲淡同族统一意识、维护内部团结的目的已经表面化达成，但对外需求仍未满足，有意继续推高紧张局势来迫使美方下场，进行包括但不限于核试验、试射新型洲际导弹、连续发射侦察卫星等。同样，朝鲜与俄签约、派兵的做法事实上搅动的不仅仅是俄乌战场，也可以视作朝鲜与美韩远在欧洲启动了战端，意味着停战状态的朝鲜战争打破休眠状态。

从韩国来看，尹锡悦集团有引发战争的故意，启动了通过挑衅朝鲜动武而戒严的周密计划，并付诸实施，用外部战患引发政治内乱的疯狂程度令人心惊胆战。幸运的是，这一行为迅速被韩国国会截停并迅速处置，韩国却也因此进入政治内战，政治、经济与安全上都出现了很大不确定性。

（二）特朗普的上台与影响

特朗普重新执政是朝鲜半岛局势的最大变量。作为有强势个人性格的美国总统，无论是朝鲜还是韩国，都不敢有过分忤逆的行动，意味着朝鲜半岛上习以为常的危险动作要收敛许多。特朗普上台之后的中美关系演进，是朝韩观察未来世界变化的重要指标。

对朝鲜而言，特朗普的不确定性令金正恩喜忧参半。朝鲜期待特朗普能够继续发挥个人性格优势，打破朝美交往的刻板传统印象；共和党在参众两院均占优，与特朗普的交易不会再受到更大的阻挠，朝美关系会迎来“春天”，朝美“大交易”仍有期待。但是，特朗普多变多疑的性格会改变对朝鲜和金正恩的看法，美国国会中强硬反朝人士会影响金正恩与特朗普“爱的表达”。

对韩国而言，韩国既担忧特朗普对“保护费”的高要求，又希望利用其务实的商业思维重新调整中美经济关系。韩国认为，第一任期中“狮子大开口”大幅提升“保护费”让韩国难以接受，最终因特朗普执政末期让韩国才“糊弄”过去。但特朗普已经提出了要向韩国收取高额“保护费”的要求，韩国因此忧心忡忡。但韩国坚信韩美同盟仍然是特朗普在处理中美关系中不可或缺需要借重的重要盟友。在产供链问题上，拜登政府要求韩国也要做出牺牲，包括中国市场等配合美国的战略需求。但由于特朗普的商业“本能”，韩国在战略上的牺牲会带来在产供链上的相对自由度和更大的市场份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