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观察|马斯克的“政府效率”革命?DOGE介入联邦机构运作的冲击与争议

作者:李亚琦 发布时间:2025-02-11 来源:复旦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收藏本文

前言

自特朗普开启第二个总统任期以来,美国联邦政府正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行政变革。在这场变革的核心,是由亿万富翁马斯克主导的“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DOGE)。这一机构名义上旨在提高政府运作效率、削减行政浪费,但其迅速渗透多个联邦部门的行动——从冻结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的对外援助,到介入财政部支付系统、获取敏感数据——引发了广泛的法律和政治争议。


DOGE的改革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行政精简,而是一场带有技术治理主义(Technocracy)色彩的政府重塑尝试。它依赖于类似私人企业管理的模式,绕过常规官僚程序,以极端手段介入政府核心职能。其人员构成高度集中于马斯克的商业网络,大量年轻技术人员直接插手联邦机构决策,使得行政透明度与合规性遭受质疑。同时,特朗普政府为其赋予了极高的自主权,使其能够规避国会监督,在短时间内重构美国行政体系的权力格局。本文将围绕DOGE的人员构成、介入政府的方式、遇到的挑战以及美国国内对其的不同批评进行分析。USAID的人道援助冻结,到财政部支付系统的争议访问,再到马斯克如何在MAGA阵营内部塑造影响力,本文试图揭示DOGE改革的深层逻辑及其可能对美国政治和行政体系的长期影响。


01

DOGE:宗旨、组成和运行方式


1

DOGE的诞生与内部架构


美国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简称DOGE)由特朗普于其第二任期首日通过行政命令正式设立,基于对奥巴马政府时期设立的美国数字服务(United States Digital Service, USDS)的重组和更名。行政令指出,美国数字服务正式更名为美国DOGE服务(United States DOGE Service, USDS),并设立于总统行政办公室之下,须在18个月内完成提升联邦技术与软件、精简政府架构等目标,且在2026年7月4日后终止运作。


需要指出,DOGE并非经国会立法批准成立的正式预算内机构(如国务院、国防部),而是以行政命令形式诞生的临时组织,总部位于白宫西侧的艾森豪威尔行政办公楼,与副总统办公室、白宫预算管理办公室等其他总统机构共享办公空间。其主要任务包括:削减高达2万亿美元的联邦预算以降低财政赤字,裁撤冗余机构并缩减联邦雇员规模(裁员比例最高可至75%),整合400多个联邦机构至不足100个以提升行政效率,并通过放松监管“鼓励私营企业”,尤其是在航天、科技等领域“减少政府干预”。


图片

特朗普首日发布行政令,设立政府效率部

来源:The White House


目前,DOGE团队大约有20名核心成员,另有更多人员以“DOGE团队”形式嵌入各联邦机构。根据媒体《WIRED》的报道,至少有六名核心工程师的年龄介于19至24岁之间,几乎无政府工作经验。例如,阿卡什·博巴(Akash Bobba)曾就读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先后在桥水基金、Meta和Palantir实习;爱德华·科里斯廷(Edward Coristine)高中毕业后进入马斯克的Neuralink实习;卢克·法里托(Luke Farritor)曾在SpaceX实习,后获彼得·泰尔(Thiel Fellowship)资助,辍学后直接加入DOGE。


图片

媒体识别的6位DOGE团队成员

来源:IB Times UK

按行政令授权,这些新人不经传统文官体系的背景审查即可获赋“专家”“特别顾问”或“志愿者”头衔,拥有美国总务管理局(GSA)的A级安全通行证,从而可接触多个核心IT系统,甚至有权在联邦会议上要求官员阐明职位合理性,逐步加强他们对政府运作的影响。


他们将与各部门的“嵌入式政治任命人员”合作,评估各机构最小化所需的人手,并通过多种手段(如早退奖励、强制到岗、不再允许大规模远程办公等)引导或强制冗余人员退出;法律虽有“文官保护”,但总统可通过“裁员规则”或“调职”绕过这些保护措施,从而裁撤大量联邦职位。


作为DOGE的领衔者,马斯克则被白宫官方认定为“特殊政府雇员”(Special Government Employee, SGE)。这种身份通常用于临时任命,如在政府咨询委员会提供技术或政策建议者,每年不超过130天的工作时限。然而,马斯克的实际权责却远超一般咨询性质,直接介入预算削减、结构改革等政府核心职能,引发了涉及法律合规与利益冲突的广泛争议。


2

DOGE的法律争议及其自辨:

谁才是影子政府?


密歇根大学公共政策教授莫伊尼汉(Don Moynihan)表示,DOGE工程师“不是正式的政府官员,但却掌握了核心政府数据”。他指出,由于他们不属于传统政府官僚体系,国会无法监视他们的行为,形成“全球首例由亿万富翁主导的政府接管”。


尽管法律挑战不断,白宫发言人利维特(Karoline Leavitt)坚称DOGE的运作符合联邦法律,并强调马斯克的“特殊政府雇员”身份,使其能够在不受全职公务员约束的情况下主导行政改革。然而,批评者认为,这种身份安排可能成为规避政府伦理和透明度要求的漏洞。


而马斯克在为DOGE改革提供法理辩护时,依托了美国最高法院的两项关键裁决:西弗吉尼亚州诉环保署(2022)和Loper Bright v. Raimondo(2024)。这两项裁决共同指向了一个核心观点——联邦行政机构在实施重大政策时,必须获得国会明确授权,否则其制定的法规可能构成“行政越权”。基于这一法理逻辑,马斯克主张,DOGE的核心任务并非削弱政府,而是“清理”那些“未经国会授权的冗余法规”,使行政体系回归宪法框架。


图片

马斯克和拉马斯瓦米在胜选后的11月20日发表社论,阐述DOGE计划

来源:WSJ


长期以来,美国联邦机构在执行法律时,常常依赖于“Chevron原则”(源自1984年的Chevron U.S.A. Inc. v. Natural Resources Defense Council 判例)。该原则允许联邦机构在法律条文不够明确的情况下自行解释,并制定相应法规。也就是说,行政机构被赋予了一定的自主裁量权,可以对法律进行广泛解读,并以此为依据出台各种规则和执行措施。


马斯克等人认为,这种权力往往导致行政机构“自行扩权”,形成“影子立法”,即:未经国会批准的法规直接影响社会经济,而这些法规的制定者并未经过民主选举程序。例如,环保署可以基于对《清洁空气法》的自我解读,出台严格的碳排放标准,即便国会未曾明确授权其制定这些规定。这种现象被批评为“监管国家(Regulatory State)”的核心问题。


但在2022年的西弗吉尼亚州诉环保署裁决中,最高法院否定了这种做法,裁定行政机构不得在“重大问题”(major questions)上自行决策,除非国会明确授权。这一判例为约束行政机构的“自由发挥”设定了法律红线,认为除非国会给予清晰指示,否则机构不得出台涉及重要经济、社会政策的法规。


进一步地,2024年Loper Bright v. Raimondo 案件更是彻底推翻了Chevron原则。最高法院裁定,法庭在评估联邦机构的法规时,不应再默认它们的解释具有优先权,而应直接判断该法规是否符合国会的原意。这意味着,许多以往基于模糊法律授权而制定的行政规则,可能因缺乏国会明确授权而被视为无效。


马斯克和特朗普政府正是基于这两项裁决,主张DOGE改革的核心是“拨乱反正”,而非破坏政府运行。在他们看来,大量联邦机构制定的法规已超出国会授权范围,DOGE的任务便是梳理、审查、撤销这些“越权制定”的规则,并清退基于这些规则设立的官僚编制,使行政体系回归宪法秩序。基于此,对于筛查出的“越权”法规,DOGE将提请总统以行政命令暂停执行,并启动正式废止程序。


这意味着,在新法规经过国会批准之前,这些规则将不再被执行。DOGE的工程师和AI团队则负责搭建自动化系统,以“更高效地分析法规文本、追踪法律依据,并提供数据驱动的法规筛选方案”。马斯克表示,传统官僚体系的法规评估方式效率低下,而DOGE将利用人工智能和软件工具,使法规审查更加迅速、透明。


马斯克在接受采访时辩护:“我们不是在削弱行政部门,而是在清理那些不再合法的法规。如果某项法规确实重要,那么国会完全可以重新立法明确授权。DOGE的目标是确保行政规则的制定符合宪法,而不是让未经授权的官僚体系凌驾于民主程序之上。”


02

从USAID到财政部——DOGE介入不同部门遇到的挑战及操作手法


1

首当其冲的USAID


马斯克在去年 11 月《华尔街日报》关于 DOGE的社论中指出,一旦大量联邦法规因“行政越权”被撤销,负责执行这些法规的官僚岗位将失去存在的意义。他声称,联邦政府每年有数千亿美元的支出既“未经国会明确授权”,亦可能违背国会原意,并点名批评公共广播公司(CPB)和海外国际组织的拨款,暗示这些机构的预算调整将成为其部门改革的优先事项。


长期以来,外国援助及负责该事务的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一直是保守派攻击的焦点。作为1961 年《对外援助法》设立的联邦独立机构,USAID 目前在全球 100 多个国家开展活动,年度预算约 500 亿美元,是全球最大的发展援助机构之一。然而,尽管外国援助在美国联邦预算中的占比不到 1%,右翼政客却长期将其描绘为“民主党大政府”浪费资金的象征。1990 年代,北卡罗来纳州参议员杰西·赫尔姆斯(Jesse Helms)曾批评对外援助是“把纳税人的钱扔进老鼠洞”,并试图废除 USAID,但最终未能成功。


尽管如此,历任共和党总统,如里根和小布什,在执政后均选择保留并继续运作该机构。对此,共和党智库在“2025 计划”中建议缩小 USAID 规模,削减预算,并调整其项目方向,使其更加符合保守派价值观。


然而,在 DOGE “大刀阔斧削减行政机构”的思路下,USAID 成为改革的“第一枪”,执行力度远超 2025 计划的设想。USAID 一直是马斯克眼中的“眼中钉”。他此前曾在 X上将该机构称为“犯罪组织”,并夸耀要“把它送进绞肉机”。1 月 24 日,特朗普宣布冻结几乎所有外国援助。随后,USAID 官方网站被关闭,马斯克的团队在未经安全许可的情况下查阅并获取了 USAID 的机密信息。机构大部分雇员被解雇或强制休假。周一起员工被禁止进入总部,大量工作随即暂停。2 月 3 日,马斯克进一步宣布,特朗普政府计划彻底关闭 USAID,并声称该机构“已无法修复”。


图片

2月3日,员工和支持者在美国国际开发署总部外抗议特朗普政府的相关措施,

来源:Getty Images


特朗普政府计划将 USAID 的人员从 10,000 余人大幅缩减至约 294 人,仅保留少量员工负责健康和人道主义援助。与此同时,政府取消了 800 余项合同和项目,波及多个全球援助计划,包括乌克兰战时援助、叙利亚医院援助、亚马逊雨林保护等。几乎所有正式雇员(Foreign Service Officers)被无限期行政休假,大部分承包商合同遭终止,所有驻外外交人员被要求在 30 天内返回美国。此外,超过 30 项医疗临床试验被暂停,涉及艾滋病、疟疾、霍乱等疾病的研究。


曾代表建制派共和党的国务卿鲁比奥试图介入这场改革,希望通过将 USAID 并入国务院的方式避免其彻底被撤销。他在担任USAID 代理署长后强调,此次整顿“并非为了终止外国援助”,而是因为 USAID 员工“严重不服从命令”,政府不得不采取激进措施以控制局面”。


此举在共和党内部也出现明显分歧。前USAID署长安德鲁·纳齐奥斯(Andrew Natsios)(曾在小布什政府中领导USAID)将这次整顿比作“俄国革命”。国会研究服务处(CRS) 的报告指出,未经国会批准,特朗普政府无权解散USAID。路易斯安那州共和党参议员卡西迪(Bill Cassidy)批评暂停艾滋病防治项目,并呼吁立即恢复。德克萨斯州众议员麦考尔(Michael McCaul) 强调,美国的对外援助不仅用于人道主义,还用于稳定脆弱国家,遏制中俄在全球的影响力。


图片

位于华盛顿的USAID总部

来源:NBC News


但特朗普派共和党人支持废除USAID:佛罗里达州众议员马斯特(Brian Mast)发布了一段四分钟的视频,指控拜登政府的USAID项目“激进左翼”,其中包括:1500万美元购买“避孕套发给塔利班”(实际上是提供给阿富汗平民);资助尼泊尔“无神论扩展”项目(实际上是宗教自由倡议)以及支持LGBTQ权利的项目。前特朗普政府USAID官员吉利汉(Catharine O’Neill Gillihan)则表示,USAID 内部存在严重的资金浪费和欺诈,导致许多项目失控,甚至影响了日常工作的推进。


2

钱袋子里出政权:DOGE的财政系统风波


DOGE 试图访问财政部支付系统,以开展对USAID、教育部等部门的“资金审计”。美国政府的支付主要通过两种方式进行:国防部、邮政局等机构可直接发放支付,而大部分联邦资金(如社保、退税、教育补助)则需通过财政部的支付系统进行分发。据财政部数据显示,2024 财年该系统支付总额高达 5.45 万亿美元,涵盖社保金、联邦雇员薪资等关键支出。因此,掌控这一支付机制意味着能够有选择地阻断特定群体或项目的资金流动。


此外,财政服务局不仅负责社保金、退税和联邦补助的发放,还掌握着美国绝大多数公民的社会安全号码(Social Security Number, SSN)和银行账户信息。由于美国没有全国统一的身份证或身份识别号,社保号在政府和金融系统中承担着核心身份识别功能,其泄露可能带来严重后果。


图片

2025 年 2 月 4 日,群众在华盛顿财政部外举行反对马斯克的集会抗议

来源:AP News


针对公众的担忧,美国财政部声明称,DOGE 团队仅具有“只读”权限(read-only access),无法修改政府支付系统。财政部立法事务官员布卢姆(Jonathan Blum)在致国会的信函中强调,DOGE 仅能查看财政服务局支付系统的编码数据,权限类似于审计员。然而,媒体报道却揭露出不同的情况。有消息称,DOGE 团队中的一名工程师在财政服务局拥有“管理员权限”,这意味着他不仅可以查看,还可能修改甚至删除美国政府最敏感的支付系统代码。如果属实,这将意味着 DOGE 具备调整支付逻辑的能力,甚至可以有针对性地阻断某些联邦资金的流向。


DOGE 获得支付系统访问权限的过程,伴随着财政部内部的激烈斗争。据报道,财政部代理部长勒布里克(David Lebryk)曾坚决拒绝让马斯克团队接入支付系统,随后被停职,并于上周辞职。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勒布里克的辞职立下了先例,任何反对 DOGE 的官员都可能被清除。在勒布里克离职后,财政部对 DOGE 的阻力迅速减少。知情人士表示,财政部高层已决定配合 DOGE 的要求,几乎不再设置障碍。


图片

财政部事务官、代理部长勒布里克据称因拒绝DOGE获取财政部系统许可而辞职

来源:The New York Times

一场法律战随即展开。多个组织,包括消费者权益倡导团体Public Citizen、州民主防御基金(State Democracy Defenders Fund)和代表80万联邦雇员的美国政府雇员联合会,已经对DOGE提起诉讼,指控其违反了联邦透明度法规,规避了必要的行政审查程序。多个工会和退休人员团体向财政部提起诉讼,指控其向 DOGE 提供联邦支付系统及其中存储的个人数据,违反了联邦隐私法。


对此,特朗普政府于2 6 日晚提交动议,规定财政服务局不得向 DOGE 提供支付记录或支付系统的访问权限。不过,该协议仍允许两名“特别政府雇员”在履行职责时“必要时”访问支付系统,并且访问权限仅限于“只读”。其中一名雇员已于26日因发表种族主义言论正式辞职。2 7 日,美国地方法院法官科琳·科拉-科特利(Colleen Kollar-Kotelly)批准了该协议,使该限制正式生效,该争议才告一段落。


3

人工智能:DOGE的“快速清理”工具


在精简联邦政府支出时,人员规模较小的 DOGE 团队广泛依赖AI技术,以高效筛查庞杂的财政支出。据悉,DOGE 通过微软 Azure 云计算平台运行的 AI 软件,对教育部的每一笔开支进行审查,包括合同、拨款及公务出差费用等。教育部下级工作人员被要求向马斯克的团队开放敏感财务数据,而这一模式预计将在多个联邦机构复制。DOGE 计划进入各政府部门的后台系统,利用 AI 技术提取并筛选有关雇员、项目及多元化、公平和包容(DEI)计划的开支信息。


AI 已经帮助 DOGE 确定了数十项教育部合同作为削减目标。知情人士透露,截至 1 月底,DOGE 已获得联邦学生资助的详细数据,包括数百万接受政府贷款学生的个人信息,以及机构雇员和培训记录。消息人士指出,在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终止 DEI 计划后,DOGE 迅速利用这些信息,暂停了约 100 名员工的职务。这些员工多数因曾参加 DEI 培训课程而被停职,其中大部分为女性或少数族裔。


目前,DOGE 已获得卫生与公共服务部(HHS)的敏感医疗支付数据,并开始寻求对劳工部和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系统的访问权限。将大规模敏感数据输入 AI 系统意味着这些信息可能被系统运营方存储或处理,增加数据泄露的风险,甚至可能成为网络攻击的目标。目前尚不清楚 DOGE 具体使用了哪些 AI 工具。微软与 DOGE 均拒绝置评,白宫亦未对相关询问作出回应。


一名教育部内部人员表示,DOGE 的行动速度令人震惊,而且其行动并非仅限于教育部,而是迅速扩展至整个联邦政府体系。“他们的策略非常清晰,就是先获取数据,”这名工作人员透露,“一旦数据落入他们手中,整个机构的命运就已无可挽回。”


03

人民公敌马斯克:民主党的反击策略

民主党人对DOGE的迅速崛起表达了强烈质疑。参议院少数党领袖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将其形容为“未经选举授权的影子政府”,正在对联邦政府进行“敌意接管”。众议院少数党领袖哈基姆·杰弗里斯(Hakeem Jeffries)则提出了一项十点反特朗普计划,核心措施包括利用预算谈判阻止社会福利和关键政府项目的削减,并立法限制马斯克及其团队对财政部支付系统的访问权限。


图片

2025 年 2 月 4 日,参议院少数党领袖舒默和众议院少数党领袖杰弗里斯在国会山向记者表达了对特朗普及其顾问马斯克的行为的担忧 来源:AP News


DOGE的行动迅速激发了广泛的公众抗议。进步派团体Indivisible 透露,在过去几周,其成员已向国会拨打超过 3.6 万通电话,并发送逾 10 万封邮件,要求立法者就马斯克的政府行为作出回应。该组织还动员支持者亲自前往参议员办公室抗议,并敦促民主党“尽可能瘫痪参议院,以阻止DOGE扩权”。阿拉斯加州共和党参议员莉萨·穆尔科斯基(Lisa Murkowski)表示,她的办公室通常每分钟接听约 40 通电话,但近期已暴增至 1600 通以上,民众主要关注的问题包括:“DOGE 是否会泄露敏感信息?”以及“政府拨款何时恢复?” 舒默还宣布设立联邦雇员举报门户网站,鼓励公务员匿名举报特朗普政府的违法行为。


2 6 日,数千名示威者聚集在财政部外,高举反对马斯克及DOGE的标语。其中一块标语写着“美国:我们被黑了”(America: Weve been hacked),另一块则呼吁“弹劾总统马斯克”(Impeach President Musk)。众议院监督与政府改革委员会的民主党议员投票决定传唤马斯克。众议院司法委员会的民主党议员更于27日致信司法部长帕姆·邦迪(Pam Bondi),要求对马斯克展开调查,指控其利用公职牟利。


同日,由纽约州总检察长莱蒂蒂娅·詹姆斯(Letitia James)领导的19个民主党主导的州向联邦法院提起诉讼,阻止DOGE访问财政部的支付系统。诉讼指控DOGE的访问违反了《联邦隐私法》,该法要求政府机构在使用可能收集或传播个人信息的技术前进行“隐私影响评估”(Privacy Impact Assessments)。次日,纽约联邦法官保罗·恩格尔迈耶(Paul Engelmayer)裁定, DOGE成员不得访问财政部支付系统,临时禁令将持续到214日,届时法院将举行听证会,决定是否延长禁令或做出最终裁决。民主党州总检察长及国会议员正计划推动财政部内部调查,审查DOGE是否仍在以其他方式获取政府支付系统的数据。


DOGE掌控财政支付系统的风险不仅限于数据安全问题,更可能导致联邦资金的政治化分配。舒默警告,DOGE或将削减特朗普政府不支持的项目,包括癌症研究、食品银行、学校午餐、退伍军人援助和小企业贷款等。民主党议员认为,DOGE可能利用支付系统操控政策执行,甚至基于政治偏好决定资金去向,从而绕过国会的预算审批权,这一行为严重削弱了国会在联邦财政事务上的宪法权力。


民主党为何对马斯克及DOGE的反应如此激烈?部分原因在于,他们将马斯克视为反击特朗普政府的关键抓手。特朗普在其第二任期伊始便采取flood the zone”(淹没战场)议程设置策略,连续发布行政命令、重组机构,并快速推进多个争议性政策,使民主党和媒体难以集中火力反击。在此密集攻势下,民主党一度缺乏清晰的战斗口号与策略,导致其回应显得零散和被动。马斯克的争议已经在民主党内部架起了一座桥梁,使得一向立场分歧的温和派和进步派达成一致,联手批评他。


在参议员克里斯·墨菲(Chris Murphy)等人的推动下,部分民主党人正转向“更激进的对抗策略”,甚至采取某种“镜像民粹主义”战术,与特朗普和马斯克正面对决。一位资深民主党众议员向《Axios》表示:“我们不能再按部就班地行动了……民众不关心国会的冗长流程,他们希望我们采取更直接、更具冲击力的行动。”民主党意识到,仅仅批评“权贵政治”或笼统指责“富豪集团”无法真正吸引选民,必须“点名批评”塑造清晰的对立面,而马斯克无疑是理想的攻击目标。


图片

参议员墨菲于2月4日在财政部门前向人群发表讲话,抗议马斯克的举措 

来源:Getty Images

  

与特朗普不同,马斯克在共和党内部并非毫无争议的盟友,民主党正试图利用这一裂痕削弱特朗普-马斯克联盟。最新的 Economist/YouGov 民调显示,自202411月大选以来,共和党选民对马斯克在政府中的角色支持率大幅下降。选前,47%的共和党人希望马斯克在特朗普政府中拥有很大影响力,而这一比例目前已降至26%。与此同时,43%的共和党人表示他们仅希望马斯克拥有有限影响力,17%则完全不希望他参与政府事务。这种内部支持率的下降凸显了马斯克在共和党阵营中的不稳定地位,也为民主党提供了打破特朗普-马斯克联盟的机会。


这种裂痕在国会中已有所体现,部分共和党人公开对马斯克的权力扩张表示担忧缅因州参议员苏珊·柯林斯警告称,马斯克的做法超出了合宜范围,可能侵犯国会在财政预算上的宪法权力。阿拉斯加州参议员穆尔科斯基则在社交媒体上暗示,马斯克绕过正常程序,可能危及美国公众的敏感数据。犹他州参议员柯蒂斯的助手透露,在他们办公室收到的选民来电中,约60%都在批评马斯克,这一比例远高于之前几个月。这表明,共和党内部的不满正在增长,而民主党则希望利用这一趋势,加大对特朗普政府中马斯克角色的攻击,分化共和党阵营。


与此同时,民主党仍握有关键的谈判筹码:即将到来的政府拨款截止日(3月14日)。由于参议院需要60票才能通过拨款法案,共和党必须争取部分民主党人的支持。然而,众议院内部的保守派强硬派对任何支出法案都持强烈反对态度,使得谈判形势更加复杂。许多民主党基层议员主张对特朗普采取强硬立场,拒绝无条件妥协。马萨诸塞州众议员吉姆·麦戈文直言:我们不会继续救他(特朗普)。新泽西州民主党参议员安迪·金(Andy Kim)明确表示,他可能不会支持政府拨款法案,因为特朗普和马斯克正通过单方面行动大幅削减联邦政府的规模,且其手段“极端且无法无天”。


但民主党高层则采取更谨慎的态度,担忧即使在谈判中赢得某些政策让步,特朗普政府仍可能绕过法律,使民主党的努力徒劳无功。杰弗里斯在接受CNN采访时表示,跨党派预算谈判仍在进行,以确保支出法案符合美国人民的需求。这表明,民主党高层仍在评估是否应将马斯克及其政府效率部(DOGE) 作为谈判筹码。


在这一背景下,民主党内部对谈判策略存在显著分歧。一部分议员主张采取更具对抗性的策略,利用政府拨款谈判作为杠杆,迫使特朗普政府让步,甚至愿意以政府停摆作为最后手段。而另一部分议员则担忧过度对抗可能适得其反,使民主党在选民眼中变得更加极端,最终损害其政治形象。


尽管民主党的反击在短期内成功聚焦舆论热点,但他们仍需警惕,这种对抗是否会模糊选民对经济、社会福利和民生问题的关注。马斯克的介入无疑将如何合理精简政府、提升公共部门效率这一长期争议推向前台。曾参与DOGE前身“美国数字服务”创立的帕尔卡(Jennifer Pahlka)认为,如果民主党仅停留在对马斯克滥权的控诉,而未能提出具体可行的政府改革方案,恐怕难以赢得更广泛的选民支持。


未来,DOGE对财政支付系统的深入干预,以及对联邦机构和社会福利项目的大幅削减,都将继续考验美国三权分立体系的政治平衡,同时检验民主党能否在民众与政治叙事之间找到新的突破口。民主党必须迅速作出决定:他们是否愿意以政府停摆风险为代价,迫使特朗普做出重大让步?是否应将马斯克的DOGE列入谈判筹码?又该如何避免在谈判失败后,让民主党反而被归咎于政府停摆?最新民调显示,51%的美国人认为马斯克已经对特朗普政府产生了“极大影响力”,而这一观点在民主党选民中更是高达78%。这表明,如果民主党能够将对马斯克的批判与具体改革主张结合,或许能够迅速凝聚一股足以对抗特朗普淹没战场策略的社会力量。否则,若只是停留在简单的敌我识别模式,而缺乏实际的改革诉求,特朗普与马斯克的强势推进恐怕仍难以真正撼动。